宿舍老旧的玻璃窗滤进夕阳。
苏念站在穿衣镜前，已经看了半小时。镜中的女孩眉眼鲜活，皮肤紧致得能掐出水。乌黑长发披在肩头，发梢带着自然的卷。
这是二十二岁的她，不是那个被化疗榨干生机、在病床上等死的苏念。
她抬手摸脸，指尖蹭过脸颊时，能感觉到皮肤下的温热。
连呼吸时胸口的起伏都格外真切——这不是梦里那种飘着的虚，是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
她再次确定了“她真的……回来了。”
她喃喃着，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脑海里突然窜出医院的画面：惨白的墙，刺鼻的消毒水味，身体被疼痛啃噬的麻木。
还有墓园里，李将来挺拔却孤寂的背影。
他落在墓碑上的眼泪，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她灵魂发疼。
悔恨一下子裹住她，心口发紧得喘不过气。
她弯着腰，手撑在镜子边缘。
眼泪砸在镜框上，晕开的湿痕里，能看见自己皱成一团的脸。
为什么当初那么蠢？
为什么放着李将来的真心不珍惜，去追那个只会花言巧语的渣男？
为什么把最珍贵的东西踩在脚下，去碰那些虚无的浮华？
“李将来……将来……”
她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每念一次，心口的疼就深一分。
失而复得的狂喜也多一分。
哭够了，她猛地直起身。
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动作里带着决绝。
眼泪有啥用？上辈子流了那么多，也没留住啥。
老天爷让她重来，是让她补过错，不是让她抱着过去不放。
再看镜子时，红血丝还在眼底，却燃起了坚定的火。
像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着牙说：“苏念，这次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顿了顿，又补充：“就算花再多心思，也要让他好好的，比上辈子幸福。”
目标清晰——那个正在为高考奋斗、心里还留着她造成的伤痕的十八岁少年。
第一步，立刻去见他！
她等不及了，想确认他安好，想看到鲜活的他，想马上开始弥补。
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朴素又带着年代感。
她翻了半天衣柜，手指顿在一条白色棉布裙上。
裙子腰侧有个小污渍，是上次吃火锅溅的，她赶紧用指甲蹭了蹭。
李将来以前说过，她穿白色像月光。
那时候她嫌土气，现在却攥着裙子，心跳都快了半拍。
换上裙子，她坐在书桌前化妆。
粉底不用，现在的皮肤足够好。
她拿眉笔时手晃了一下，眉尾蹭出一小截，赶紧用棉签擦掉。
腮红只敢沾一点点，怕太浓不自然。
涂唇蜜时，指尖蹭到嘴角，黏糊糊的。
她对着镜子抿了抿嘴，才觉得像平时的样子，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再次站到镜前，白衣黑发的女孩眉眼精致，唇瓣水润。
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眼里的期待和决心，让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她对着镜子扯出练习过的笑容，带着羞涩和善意。
然后抓起帆布包，塞好手机钥匙，快步走出宿舍。
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在脸上。
窗外的欢声笑语鲜活又热闹，让她差点落泪。
她加快脚步，跑出宿舍，直奔公交站——去李将来高中的那趟车，前世她和他坐过无数次。
公交挤得人贴人，有人踩了她的白裙子，她却没心思计较。
眼睛盯着窗外——街景倒退得飞快，像前世的日子一样抓不住。
她攥紧帆布包带，指甲掐进手心，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心跳随着报站声越来越快，像擂鼓一样撞着胸口。
“市第一中学到了”的报站声刚落，她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前面的人。
下车时脚步太急，差点踩空台阶。
她扶住站牌稳住，心脏还在“咚咚”跳——终于到了，离他这么近。
校门口的石刻校名、伸缩门、老榕树，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放学的学生像潮水般涌出来，蓝白色校服晃得她眼睛发花。
少年少女的嬉笑打闹声里，混着对习题和考试的讨论。
苏念站在人群边缘，一身白衣格外醒目。
不少男生投来好奇的目光，可她眼里只有一个目标——找李将来。
根据记忆，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教室，高三（一）班，靠窗的倒数第二排。
她定了定神，走向校门。
门卫大爷拦住她：“姑娘，找谁？”
苏念赶紧扬起笑，声音放软：“叔叔好，我找表弟李将来，高三一班的，给他送复习资料。”
边说边把帆布包拉链拉开一点，露出里面的笔记本——其实里面根本没资料，她只是怕大爷起疑。
大爷挥挥手：“进去吧，高三楼在最里面。”
谢过大爷，她穿过林荫道，绕过教学楼。
越往高三楼走，她脚步越沉，呼吸也急了。
走廊里的值日生看了她两眼，她赶紧低下头，怕被人看出不对劲。
心里还在打鼓：他会不会不想见我？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终于到了高三（一）班所在的楼层。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值日生在打扫。
她走向教室后门，透过玻璃窗看向那个位置——空的！
书本整齐地摞在桌角，椅子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苏念记得，这件外套是他高二时买的，穿了快两年，他一直舍不得扔。
人却不在。
巨大的失落像冷水浇下来。
她不甘心地转身，目光扫过走廊和楼梯口。
突然定格在通往天台的楼梯转角——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穿着白色校服短袖和蓝白长裤。
肩胛骨透过薄衣清晰可见，他低着头，手里拿着本单词书。
是他！是李将来！
狂喜瞬间冲垮了紧张，苏念眼眶发热。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整理好裙摆和头发，挂上温柔的笑容。
她迈开脚步走过去，高跟鞋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哒、哒”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越走越近，她能看清他柔软的发梢。
闻到他身上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干净气息。
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拿着单词书的手顿了一下，指尖悄悄泛白，连翻书的动作都停了，却没回头——苏念甚至能看见他后颈的头发，被风吹得轻轻动了一下。
苏念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温柔和勇气，轻声唤道：“李将来？”
前方的背影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尾的小痣——苏念以前总喜欢捏他的脸，说这颗痣像小眼泪，那时候他会脸红，现在却连眼神都没温度。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形优美。
可那双眼睛里没有羞涩和欢喜，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像潭死水，还带着疏离、审视，和被打扰的不悦。
他盯着她，不说话，眼神冷得像冰，却在扫过她的白裙子时，飞快地顿了一下，又移开——那眼神像在审视，又像在克制什么，看得苏念手心冒冷汗。
苏念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
她以前想过他可能会惊讶、会躲开，却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冷。
准备好的“好久不见”卡在喉咙里。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又赶紧站稳——手心全是汗，连裙子都被攥皱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四目相对间，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还带着点沙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