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明天下午三点,工作室细聊”的微信,像根绳子勒住了苏念的心,连呼吸都得提着劲。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对她来说就是熬刑——清醒着,一分一秒都不好过。
夜晚变得特别长。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明天的画面:李将来可能问的问题,她准备好的瞎话,还有自己慌到说不出话的样子。
窗外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哪怕是一点动静,都能让她猛地坐起来。
心跳“咚咚”响得能盖过风声,屋里黑得看不清东西,她盯着天花板,后背全是汗,黏糊糊的难受,怎么躺都不舒服。
第二天,她顶着更重的黑眼圈去上课,老师讲的字一个都没听进去。
手里转着笔,笔掉在地上三次都没察觉。
同桌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才惊得回神,茫然地问“怎么了”。
午饭打了份青菜和米饭,扒了两口就咽不下去,嚼着像嚼纸,最后干脆倒了。
时间像被故意拉长,每一分钟都过得特别慢,慢得让人心焦。
下午两点四十分,苏念提前到了工作室,里面空无一人。
阳光透过窗户,在有灰尘的空气里投出光柱,却照不亮她心里的慌。
她坐在常坐的位置上,手指抠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把塑料壳都抠出了白印子。
桌上的水杯里,水面随着她的手抖轻轻晃,溅出两滴在桌面上。
她赶紧用纸巾擦,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电脑旁压着的一张纸——是昨天整理东西时,不小心带过来的资金流水单据。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单据往电脑底下塞。
可太慌了,没塞严实,单据角露在外面,上面“转账金额”四个字隐约能看见。
她盯着那截露出来的单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李将来进来时看见。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心脏在胸腔里沉得像块石头,一下下撞着,快要跳出来。
两点五十分,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快不慢,很稳。
苏念的呼吸一下子停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像拉满的弓,连手指都僵了。
门被推开,李将来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衬得皮肤更白,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没先看她,反而走到窗边,手指捏着百叶窗的叶片,一片一片调整角度。
“哗啦”“哗啦”的声音,在空工作室里特别响,像在数着时间,每响一下,苏念的心就揪紧一分。
终于,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苏念身上。
“来了。”他淡淡地打招呼,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打开了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
“嗯。”苏念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探照灯似的,把她的慌都照得清清楚楚。
“我看过你的初稿了。”李将来开门见山,语气很平,听不出好坏。
“整体框架不错,市场前景分析和用户增长模型这部分,思路很清晰。”
他居然先夸了她?
苏念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平静的眼睛,心里没松下来,反而更警铃大作——这不像他,肯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而且她注意到,他说“思路很清晰”时,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了一下。
以前他夸周磊,只会直接点头,从不会有这种“停顿式”的小动作,这明显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不过,”果然,他话锋一转,指尖在触摸板上滑了滑,调出那份财务规划文件。
目光回到屏幕上,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专业的认真,容不得含糊:“有几个细节,需要再明确一下。”
来了。
苏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指尖发麻。
“关于启动资金的构成,‘个人前期积累及家庭支持’这个说法,太模糊了。”李将来抬起眼,目光又落在她脸上。
眼神很清,就是单纯讨论工作的样子,却让苏念觉得浑身发冷:“要是给投资方或者评审看,这部分得有具体说明,还有……能让人信的来源证明。”
他的话逻辑很严,挑不出错,每个字都像小刀,戳在她最不敢让人看的地方。
苏念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掐住,发不出声音。
突然,她想起上次赵芬打电话催钱的样子——赵芬在电话里喊“你不给钱我就去找你学校,让你没法读书”。
当时她躲在教学楼的楼梯间哭,是李将来路过,递了包纸巾,还轻声说“有困难可以跟我说”。
可现在,她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跟他说。
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我……”她含糊着,眼神慌得四处飘,就是不敢看他。
“这部分……可能还得再……再细化一下……”
声音越来越小,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像在求饶。
李将来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慌,看她脸白得吓人,眼底藏不住的怕。
他搭在触摸板上的指尖,轻轻蜷了一下。
他没接着问,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响得特别脆,在安静的工作室里像炸雷。
苏念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却看见李将来的鞋停在她旁边,没动——她知道他在看她,捡笔的手都在抖。
那沉默像水一样慢慢涨,淹得苏念快喘不过气。
就在苏念觉得自己要被这沉默憋死的时候,李将来却突然移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回屏幕。
好像刚才那个要命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好,这部分你先记着,后面补充。”
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转而指向另一个数据,刻意放慢了语速,怕苏念没跟上:“另外,这里的服务器成本预估,可能太保守了。”
“要是用户量按我们预期的涨,初期的基础设施投入得再往上调百分之二十左右……”
他开始跟她聊其他具体的技术和运营细节,语气还是平稳、专业,好像刚才那段让人窒息的对话从没发生过。
可苏念的心,再也静不下来。
他为什么不接着问?
是信了她这蹩脚的托词?
还是……他早就知道了,故意像猫抓老鼠似的,先放她一放,看她慌得坐立不安?
这种不当回事的态度,比直接逼问更让她害怕,还觉得委屈。
她宁愿他直接把话挑明,也不想这样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在绝望里熬着。
她机械地应着他的问题,大脑却乱成一团。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却没心思琢磨意思。
所有注意力都用来压着心里的怕——怕秘密被戳穿,还有在他平静目光下,那种藏不住的自卑和难堪。
讨论的气氛特别怪:一边冷静理智,说得有条有理;一边魂不守舍,只能勉强装镇定。
直到——
李将来为了更清楚地讲数据关联,很自然地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指着她屏幕上的图表。
他的目光扫过电脑下方时,那露出来的单据角正好落在他视线里,指尖顿了顿,却没提,只是继续指着屏幕讲数据。
苏念余光瞥见他的目光扫过单据,浑身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突然靠近,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气息飘过来,像块石头砸进苏念本就乱成一团的心湖!
“你看,这里的数据流向……”他的声音很低,在她耳边响着,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朵。
“啊!”
苏念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椅子“哐当”一声撞在身后的柜子上,桌上的水杯“哗啦”倒了,水洒在键盘上。
她盯着湿掉的键盘,一下子慌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这键盘是李将来借她的,现在被她弄湿了,更没法解释了。
李将来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扶水杯,手指碰到杯壁才想起什么,又收回手。
转而拿过自己桌上的纸巾递给她,声音比刚才软了点:“擦擦吧。”
苏念没接,脸色白得像纸,瞳孔因为受惊缩得很小。
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退无可退。
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浑身控制不住地抖,用一种又怕又防御的样子,睁大了眼睛盯着李将来。
李将来皱着眉,没先看洒湿的键盘,而是先问:“有没有撞疼?”
看到苏念摇头,他才去检查键盘,按了按回车键,发现还能用,悄悄松了口气——他其实怕键盘坏了,苏念又要自责。
整个工作室一下子静下来,只有空调“呼呼”的风声。
吹得桌上的单据角轻轻晃,苏念盯着那单据角,觉得那声音像倒计时,每响一下,就离秘密暴露近一步。
还有苏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声,在安静的空气里,听得人心慌。
李将来站在原地,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着眼前反应这么大的苏念。
那双一直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终于清楚地闪过一丝……错愕,还有更深的、冰冷的明白。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根绷着的、叫“镇定”的弦,
终于……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