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像道解围的哨声，李将来几乎是仓促地转身，融进涌向教室的人流，把走廊里那个呆立不动的身影抛在身后。
可物理上的距离没带来安宁，那句“将来弟弟”像颗石子，在心湖里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这和他记忆里的苏念太不一样了。
以前的苏念，骄傲又带着点不耐烦，看他时眼里有喜欢，却更多是被偏爱者的有恃无恐。
绝不是刚才那样，甜腻得近乎讨好，还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
李将来蹙着眉，笔尖在草稿纸上划着凌乱的线，无数猜测冒出来：
她为什么回来？是又想戏弄他，还是看他落魄来彰显优越感？
他强迫自己盯着黑板上的公式——那是他摆脱现实的唯一阶梯，不能分心。
课间十分钟变得格外煎熬。
他坐在座位上预习，感官却像雷达般警惕着门口，连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在喧闹里敲着不安的节拍。
果然，那个身影还是出现了。
苏念没进教室，就立在门框的光影里，明媚得和满是粉笔灰的高三教室格格不入。
她的视线掠过大半个教室，没怎么停顿，就准准地落在他身上。
李将来觉得呼吸都顿了一下。
众目睽睽下，苏念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完全没察觉教室里微妙的气氛，也无视那些好奇或惊艳的目光，径直走向他的座位。
随着她靠近，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飘过来——是她常用的沐浴露味道，清清爽爽的，把教室里粉笔灰的闷味都压下去了。
李将来脊背绷得更直，握笔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他低下头，眼睛盯着书本上的字，像是要把纸盯出洞来，拼命绷着脸上的冷意。
“李将来同学。”
苏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刚好的笑意，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同学都能听清。
他不得不抬头。
阳光斜射进来，在她周身镀上柔光，她微弯着腰，眼里像盛着碎星。
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握着一瓶矿泉水——是他喝了多年的进口牌子，对高中生来说不便宜。
透明瓶身上凝着一层细水珠，指尖碰上去能沾到湿意，一看就是刚从楼下便利店的冰柜里拿的，连瓶身都凉得硌手。
“天气热，喝点水吧。”她递过水，语气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看你刚才跑得急，补充点水分。”
教室里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李将来的脸颊发烫，被围观的窘迫感攫住了。
他厌恶这种感觉，更厌恶她自作主张的“关心”——她以为还是能随意支配他喜怒的女王吗？
他抿着嘴没动，眼神里的冰霜又重了几分，连带着周身都透着抗拒的劲儿。
苏念却像没接收到冷意，歪了歪头，笑容不变，甚至多了点狡黠。
她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怎么？‘学姐’关心一下‘学弟’，不是很正常吗？”
“学姐”两个字被她说得绵软，像带了钩子。
李将来的心脏被轻轻挠了一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眼里没有骄纵，只有清澈的期待，甚至还有点紧张？
准备好的冰冷拒绝，莫名卡在了喉咙里。
僵持在无声中蔓延。
悬在空中的水瓶成了战场，一边是她固执的给予，一边是他带着伤痕的沉默拒绝。
周围的空气都凝住了，有男生吹了声暧昧的口哨，被旁边的人用手肘撞了回去。
苏念举着水的手稳稳的，没退缩。
她的视线锁住他，带着他从没见过的坚持和温柔——一定是错觉，李将来在心里冷笑，想加固心防。
时间一秒秒过，或许是怕她手酸，或许是被目光看得烦躁，或许是瓶身滚落的水珠像无声的催促，他终于忍不住了，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火气，猛地伸手把水瓶夺了过来。
手指攥得太紧，塑料瓶被捏出“嘎吱嘎吱”的响，指节都绷得发白。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驱散了紧绷带来的燥热。
“谢谢。”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迅速移开目光，摆出逐客的姿态——
动作幅度大，态度恶劣，和以前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自己判若两人。
他以为会看到她错愕、受伤或恼羞成怒，可没有。
在他接过水的瞬间，苏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比窗外的太阳还晃眼。
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连眼角都弯了，整张脸都透着雀跃——好像他接水这个动作，比什么都让她开心。
“不客气呀，学弟～”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刚剥壳的糖，连藏都藏不住的开心。
看着他攥着水瓶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心疼，又像欣慰。
她没立刻走，反而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特别低，只有他们俩能听见，像说什么小秘密：
“我知道你爱喝这个牌子。以前……嗯，”她话头顿了下，像是怕说漏什么，赶紧改了口，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反正我记着这个呢。”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中李将来——她竟然记得他喜欢喝什么水？
震惊、疑惑，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悸动，在他心里炸开。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关注细枝末节的举动，比直白的话更让他不安。
他突然抬头，眼神里带着点警惕，想从她脸上找出点开玩笑的意思，或者装出来的温柔。
可看了半天，只看到她眼里的软，像盛着温水，连一点假意都找不着。
预备铃响了，苏念像被惊醒，直起身，依旧带着让他心烦的微笑：
“上课啦，我走啦。”
她挥挥手，转身离去，栀子花沐浴露的香味也跟着飘远。
李将来僵坐在座位上，手里还攥着冰凉的矿泉水。
瓶身的水珠被掌心融化，濡湿了手心，那湿意像电流，钻进他封闭的心扉。
他盯着课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她转身时裙摆划出的弧线，还有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正式上课铃响了，走廊恢复寂静。
李将来像尊雕塑，过了好久，才缓慢地、郑重地低头看手中的水瓶。
透明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光泽，冰凉的触感提醒他刚才不是幻觉——那个女人，用一瓶水，在他的心防上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心里又惊又懵，简直没法儿想——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念！太怪了，怪得他心慌。
无数疑问像藤蔓缠住心脏。
沉默片刻，他像是无法抵抗诱惑，又像是想验证什么，僵硬地拧开瓶盖，“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几乎听不见。
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那个牌子独有的甘甜，抚平了燥热，却在心底点燃更汹涌的波澜。
他盖上瓶盖，把水瓶放在课桌右上角，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的视线又飘向窗外，飘向苏念走的方向。
眼睛里的情绪特别沉，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心里的疑问像桌角的水渍一样，慢慢晕开，没个准头。
他盯着那瓶水，突然觉得，这高三剩下的日子，怕是不会像以前那样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