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能彻底冻结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温婉感觉自己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漂浮在这片,永无止境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她没有,思想。
也没有,感觉。
只剩下那,早已刻进了她骨子里的、本能的
疼。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把最钝的、生了锈的刀子一刀一刀地来回地慢慢地割着。
疼得她连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就这么任由自己在这片冰冷的、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的黑暗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往下沉
直到,彻底被那浓稠如墨的黑暗所吞噬。
或许
死了,也好。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就再也不用,在这吃人的牢笼里过那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屈辱的日子了。
也不用再面对那个让她又怕,又恨又
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的男人了。
可就在她即将,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的那一刹那!
她的耳边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阵极其遥远的、却也极其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啼哭!
“娘!娘!哇——娘!”
是小世子!
紧接着另一个同样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依赖的、她日思夜想的、稚嫩的童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娘娘石头怕”
是小石头!
不!
她的儿子!
她的两个“儿子”!
他们都在,喊她!
他们都在,等她!
她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
她要是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属于一个母亲的、足以将这片冰冷的黑暗都彻底撕裂的、疯狂的求生意志像一万座火山在同一瞬间从她那早已冰冷麻木的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她要,回去!
她必须,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三天?还是三夜?
当温婉终于用尽了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睁开了那双重如千斤的眼皮时。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其陌生的、模糊的、却也温暖的,昏黄。
她没死?
她茫然地,眨了眨那双早已干涸了的、酸涩的眼睛。
眼前的景象渐渐地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不在那间,熟悉的、冰冷的、散发着一股潮湿霉味的偏房里。
也不在那个,充满了死亡和恐惧的、冰冷的除夕夜宴上。
她
她躺在一张极其宽敞的、柔软得,仿佛能将人彻底陷在里面的、温暖的大床上!
床顶,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用一整块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繁复的、镂空的缠枝莲花!
身上盖着的是,轻如鸿毛、却也温暖得不可思议的、绣着金丝凤凰的锦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好闻的、她只在,王爷身上闻到过的、淡淡的、安神的龙涎香的味道!
屋子里的陈设更是她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奢华!
地上,铺着厚厚的、踩上去悄无声息的、绣着繁复花纹的西域地毯!
不远处,那张紫檀木的、雕花的书案上甚至还摆着一套她只在苏侧妃那里见过的、价值连城的、官窑出品的汝窑茶具!
这这是哪里?!
这里甚至比她之前去过的、小世子的正房还要,奢华百倍!
难道
难道她真的,已经死了?
这里就是,阴曹地府?!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地府竟会,如此温暖?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足以将她整个人都彻底淹没的迷茫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就将她整个人都死死地包裹了起来!
就在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变故给彻底,弄懵了的时候。
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男人的、压抑的呼吸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温婉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那颗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脏,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那颗早已僵硬得不听使唤的脑袋。
当她看清,那个正静静地守在她床边的、高大的、熟悉的身影时!
她整个人,都傻了!
彻底,傻了!
她那双刚刚才,有了一丝神采的、迷茫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不敢置信的,恐惧!
是
是他!
那个,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的男人!
靖王,萧彻!
只见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一张,小小的、简陋的木凳上。
他没有穿那身,冰冷的、充满了杀伐之气的玄色王袍。
也没有,穿那身让她充满了屈辱和恐惧的、冰冷的玄色中衣。
他只是,穿着一身最是普通的、藏青色的、甚至还带着几分陈旧的棉袍!
那张一向俊美如天神、冰冷如阎罗的脸上此刻,也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的威严。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极其罕见的、充满了疲惫的
憔悴!
他那一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此刻也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头。
那光洁的、冷硬的下巴上更是,冒出了一层极其明显的、青黑色的胡茬!
最让她感到不敢置信的,是他那双一向深不见底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的眼眸!
此刻,那双足以将人灵魂都彻底冻结的眼睛里竟然布满了骇人的、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熬夜而产生的
血丝!
这
这还是,那个她所认识的、高高在上的、冰冷的活阎王吗?!
他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怎么会变成这副仿佛几百年,都没睡过觉的、狼狈的模样?!
温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甚至,都忘了要去害怕!
她就那么傻傻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她生命中最是无法理解,也最是无法摆脱的男人。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
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真实”又如此“狼狈”的男人不过是她,在临死前产生的、最是荒谬的
幻觉!
而那个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早已,与这片黑暗融为了一体的男人。
在察觉到床上那,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静时。
他那高大的、早已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那颗高贵的、却也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沙哑的头颅。
那双早已布满了骇人血丝的、冰冷的眼眸,直直地就朝着床上那个早已被他吓傻了的女人射了过来!
当他看清她那双虽然,依旧充满了迷茫和恐惧却也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重新燃起了一丝生气的眼睛时!
当他看清她那张虽然依旧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却也终于,不再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脆弱的小脸时!
萧彻那颗整整悬了三天三夜的、早已被无尽的恐慌和暴虐,填满了的心脏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落回了原处。
他那一直紧绷着的、仿佛随时,都要拔刀杀人的、恐怖的煞气也终于在这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他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最是珍贵的、绝世的珍宝。
又像是在看一个最是麻烦的、最是会折腾人的、却也该死的让他,无法放手的
“没用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温婉都快要被他这,充满了极其复杂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陌生的情绪的目光给彻底看穿了的时候。
那个男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骨节分明的、冰冷修长的大手。
温婉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躲!
可她却悲哀地,发现。
自己连一丝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曾带给她无尽的屈辱和恐惧的、冰冷的大手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探了过来
可
那只手却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掐上她那脆弱的脖颈。
也没有,粗鲁地钳住她的下巴。
它只是极其极其缓慢地,极其极其轻柔地仿佛是在触碰一件最珍贵的、最易碎的、生怕一用力就会再次将其彻底碰碎的珍宝一般
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额角。
然后用他那冰冷的、带着一层薄薄剑茧的、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拂去了她那,早已被冷汗浸湿了的、贴在脸颊上的、一缕乱发。
那动作,轻得像是一阵最温柔的、生怕会惊扰了她这来之不易的“重生”的、叹息。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
然后他用一种沙哑得几乎快要不成样子的、充满了无尽的疲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语气缓缓地,开口了。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