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喜公公，陛下今天怎么样？”
林玦提着药箱往屋内走，身体挺拔表情放松，和太医院里失魂落魄的人恍若两人。
进喜弯着腰落后一步，闻言顿时笑成眯缝眼，“陛下这几日越来越好了，今天还下床在殿内走了几圈，瞧着气色恢复了很多。”
他眼巴巴地问：“林公子，陛下这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啊？”
“这个急不得，说到底，现在药方还没有完全研究出来，其实若不是陛下坚持，我是万万不敢把还没确认效果的药方呈给陛下的。”林玦摇头道，不禁回想起皇帝秘密召见他的那一天。
事情要从皇帝彻底进入疫病后期的那一天说起。
那一天可以说是这场暴风雨的开始。
皇帝在经历几天和疫病的对方，还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每天清醒的时间甚至不到四个时辰，而在这珍贵的四个时辰里，谁都没想到皇帝没找任何一个大臣，而是悄悄找来了林玦。
“疫病药方进展怎么样了？”
皇帝躺在床上，虚弱得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和往日威严高大的帝王判若两人。
林玦看着都觉得心酸，以至于接下来的话说的有些艰难，“药方有些进展，但是还远远达不到治疗的效果。”
他说完就垂下了眼，不想去看皇帝绝望的表情，然而出乎意料地，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这一声笑在寂静得窒息的屋内突兀得不亚于平地惊雷，林玦头皮发麻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朕找你来果然没错。”皇帝瘦的凸出颧骨的脸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是太医院其他太医，只要还没有拿出最后结果，只会跟朕打太极哭诉艰难。果然有些事就得找你这样莽撞的毛头小子。”
林玦不确定皇帝是夸自己还是阴阳怪气，继续沉默以对。
皇帝躺在床上的姿势其实看不到站在床尾的林玦，但他好像多长了一双眼睛，把林玦正在想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别害怕，朕不是要罚你，正相反，朕有事交代你。”
皇帝虚弱的声音变得郑重。
“朕知道你现在已经研究出了一些东西，朕现在要求你，现在就把你研究出来的药给朕服用。”
林玦瞳孔一缩，当机立断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草民万万不敢啊！”
他急切道：“这药不是寻常食物，多吃一点少吃一点无所谓。药方就算只是错了一点，也有可能会伤害性命的啊陛下！”
皇帝对林玦的反应并不例外，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的气喘吁吁，整张脸没有一点血色。
他低头看了看这具已经熬到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惨淡地笑了一下，“伤害性命，你可知，朕今天只醒了多少时间。”
不用林玦回答，他自问自答道：“四个时辰，只有四个时辰，而且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那明天，后天呢，几天后呢，朕是不是就只能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躺在这里，当一个只会喘气的物件。”
“若是到那一天，你觉得这天下还会是朕的吗？你觉得那个代替朕的人，会安心让朕还能在这儿喘气吗？朕亲手提拔起来的臣子，朕的儿子女儿，朕的侄儿，你觉得，他会让他们活下去吗？”
皇帝的情绪激动起来，孱弱的身体立刻发出警报，长久的咳嗽声之后，皇帝不堪重负地重重倒下，瘫在柔软的被褥间，自嘲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觉得朕有选择吗？”
林玦说不出话，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就像每一个听到皇家秘辛的人那样畏缩不安，然而如果你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发现此时他异常的冷静。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在短暂的混乱后，很快被他的主人归拢清晰，诸多念头汇成一句话。
林玦深吸一口气，大脑前所未有的亢奋，一字一顿道：“草民领命。”
从那一天起，林玦开始每天悄悄来到养心殿为皇帝煎熬汤药，偶尔会往里面掺入微末的一点异能，至少不会让这些药让皇帝的身体衰败得更快。
除此之外，他还成了皇帝的眼睛，外界的一切都从他的口中进入皇帝的耳朵——太上皇试图复位的嚣张，顾安的困境，大臣勋贵迫不及待地转投等等等。
他无时无刻不在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的反应记在心里，然后又将它们全部告诉皇帝。
皇帝虽然一步没有走出过养心殿，但对朝臣的掌控却没有丝毫减弱，甚至借这一场风波，彻底看清了这些人里哪些心怀鬼胎，哪些忠诚不屈。
老天爷也终于眷顾了这个帝王，林玦研究药方的进度很快，加上有异能辅助，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只不过为了彻底麻痹太上皇好一击必杀，也想在他最得意的时候重新把他踩在脚下，皇帝才一直忍而不发。
时间回到现在，林玦给皇帝把完脉后神色间隐约有了点笑影，后退一步拱手道：“恭喜陛下，陛下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了。”
皇帝把袖子整理好，放松的靠在榻上，对林玦笑道：“都是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等这件事过了，朕一定重重有赏。”
“陛下言重了，是陛下当机立断才会有这样的结果，草民不敢居功。”
“行啦，朕说要赏你就一定要赏，少跟那些老头学些迂腐话术，你年纪轻轻的这样可不好。”
皇帝摆摆手，问起正事，“疫病的药方如何了？今日有什么新消息吗？”
“药方还差最后一味药材没有确定，但想必不会耽误太久。”林玦说起自己的领悟时丝毫没有自谦，皇帝也正是因为他这份自信和果敢才会选中他。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照旧都是老样子。”林玦话锋一转，“不过贵妃娘娘今天特意来找我……”
他把贾元春今天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皇帝脸上的笑容染上几分玩味和嘲讽，手指点着扶手冷笑，“贾家，四王八公，呵。”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林玦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安静的垂首站在旁边。
皇帝眯着眼思索片刻，坐直身子，比过去更显威严肃穆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扬声道：“进喜。”
“陛下，奴才在。”
“传朕旨意，明日卯时，恢复早朝，朕要谛听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