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马车在官道上行驶,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苏满满紧靠着车窗,刻意扭着头,撩开帘子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枯枝残叶,仿佛那萧索的秋景比车内人更值得关注。
她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萧疏临坐在对面的软垫上,目光沉沉地凝望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他知道,今日种种误会叠加,若不解释清楚,恐怕这个小心眼儿的太子妃会跟自己冷战到底。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起身,竟屈尊降贵地单腿跪在了苏满满身前的地板上。
苏满满被他的举动惊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依旧固执地不肯回头。
萧疏临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搁在膝上、紧攥成拳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包裹住她冰凉的拳头,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安抚。
“满满,”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看着孤。”
苏满满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头,眼中盈满了委屈、愤怒和不解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殿下有何指教?”
萧疏临无视她的尖刺,目光沉静地迎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战守瑜称孤‘妹夫’,并非你想象的那样。”
苏满满冷笑一声,别开脸,“臣妾不敢想象。”
萧疏临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将她的脸扳回来,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确实有个表妹,名叫温若伽。”
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子名字,苏满满的心猛地一沉。
萧疏临的眼神变得幽深,带着一丝追忆的痛色,“温若伽,是当年父皇和母后为孤选定的第三位准太子妃。”
苏满满瞳孔微缩,是那个大婚前夜离奇失踪的准太子妃?
“她是个……很好的女子,娴静温婉。”萧疏临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然而,就在大婚前夕,她意外失踪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
萧疏临看着她,缓缓续道,“战守瑜自幼与这个表妹感情甚笃。他一直认为,温若伽是因为被选为太子妃,才惹来杀身之祸。”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所以,他心中对孤……始终存着一份怨怼。那声‘妹夫’,半是嘲讽,半是为他那早逝的表妹鸣不平。他今日出现,或许也是故意为之,想给孤添些不痛快。”
原来……是这样。
苏满满心中的一块巨石仿佛被移开,却又压上了另一块更沉重的——为一个无辜逝去的生命而感到的悲凉。
萧疏临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恳切,“满满,孤带你去红螺寺,或许方式欠妥,惹你难过。但孤之心,天地可鉴,从未想过借此行与任何其他女子有所牵扯。王婉茹的出现,纯属意外,孤亦未曾料到。”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总之,无论遇到何人,发生何事,请你相信,孤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能更好地护你周全。”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
萧疏临半跪的姿态维持了许久,直到膝盖传来隐隐的酸麻,他也未曾移动半分,只是执着地握着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她,等待着一个回应。
苏满满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完全平息,关于暗卫、关于三皇子的话,依然像一根刺扎在心底。
但萧疏临关于温若伽的解释,以及那句沉甸甸的“护你周全”,像一捧温泉,暂时熨帖了最表层的伤痛和猜忌。
然而,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易地将所有情绪和盘托出,也不再急切地寻求一个能让自己彻底安心的答案。
经历今日种种,她忽然明白,在这深宫之中,言语可以编织成最动听的谎言,承诺也可以是最脆弱的泡沫。
一个人的真心,不是看他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做。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萧疏临带着恳切与不安的视线,那目光深处,多了一丝他未曾见过的、冷静的审视。
她没有追问暗卫的事,也没有再提王婉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萧疏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态度中那细微的变化。
她不再尖锐,却也并未回归以往的亲昵无间。那声“嗯”里,带着一种疏离的平静,让他刚刚落下的心又悬起了几分。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改为轻轻包裹住她的指尖,然后站起身,挨着她坐好。
“累了就靠在孤的肩头休息一会儿。”他低声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苏满满没有拒绝,也没有顺从,只是依旧偏头望着窗外,任由自己的指尖留在他温热的掌心。
马车继续向着皇城驶去。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车壁上,看似相依,中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
夜深人静,坤宁殿内只余下几盏昏黄的宫灯。锦帐之中,苏满满蜷缩着身子,面朝里侧卧着,呼吸平稳,仿佛已然入睡。
萧疏临沐浴完毕,带着一身微湿的水汽和清冽的气息躺到她身后。
他看着眼前纤细单薄、透着疏离感的背影,心中那抹因白日误会未能完全消弭的不安又隐隐浮现。
他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环抱住她,将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试图用亲昵的姿势拉近彼此的距离。
起初,他只是安静地抱着。
但怀中温香软玉,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馨香,再加上今日种种波折后一种急于确认归属感的冲动,让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环在她腰间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收紧,温热的大掌带着试探的意味,悄悄探入她丝滑的寝衣下摆,抚上她腰间滑腻的肌肤,暧昧地摩挲着,逐渐有向上游移的趋势。
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及肋骨下缘的柔嫩肌肤时,一只微凉的小手覆了上来,坚定地、不容置疑地将他的手掌从寝衣里拉了出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紧接着,苏满满带着浓重鼻音、清晰无比的三个字在寂静的帐内响起,打破了所有的暧昧氛围:
“我累了……”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萧疏临刚刚升腾起的热情和企图。
萧疏临的手臂僵在半空,整个人都顿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原本就有些紧绷的身体,在他被推开后,似乎更加僵硬了。
那三个字,不是撒娇,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直白的、带着疲惫的拒绝。
一股混合着失落、挫败和些许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再勉强,只是收回了手,重新规矩地环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声道:
“嗯。”他先应了一声,接受了她的“累”。
然后,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郑重,“问题不能隔夜。满满,你还有什么疑问,或是心里还堵着的,现在便问。孤……解释给你听。”
苏满满没有回应,依旧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仿佛真的已经疲惫至极,沉沉睡去。
但萧疏临知道,她没有睡。
两人之间隔着不过寸许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鸿沟。他看着她瘦削的肩头,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