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地用完了这顿各怀心事的晚膳,同乘一辆车驾回宫。
车厢内,萧疏临始终沉吟不语,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轻叩,不知在思量什么。苏满满则将哭得眼睛红肿的安乐轻轻搂在怀中,低声细语地安抚着。
“好了好了,莫要再伤心了。这个战守瑜,真是人如其名,分明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咱们安乐这般好的姑娘,值得更好的儿郎。”
她一边用锦帕为安乐拭泪,一边柔声劝着,“你放心,有嫂嫂在呢。赶明儿嫂嫂就帮你物色,定要寻一个文武双全、知情识趣,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好郎君,气死那个不知珍惜的呆子。”
她一路上妙语连珠,又是分析战守瑜的“十大缺点”,又是描绘未来驸马的“百般好处”,直说得口干舌燥,总算逗得安乐破涕为笑。
三人下了车驾,小姑娘脸上已重新有了光彩,甚至能蹦蹦跳跳地带着宫女回自己宫苑去了。
苏满满望着安乐的背影,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说得发僵的脸颊,叹了口气道,“安乐的这份伤怀,究竟是源于情感本真的牵引,还是未被满足的欲望所催生的执念?殿下您觉得呢?”
她说着转过身,习惯地想挽住太子的手臂,倚着他一同回坤宁殿。出乎意料的是,她手臂一伸,挽了个空。
苏满满侧头一看,身侧早已空空如也。
萧疏临不知何时已转身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宫道上,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老长,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
他没有等她的意思,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苏满满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谁又惹到他了?
她脑子里飞快地把今晚的事过了一遍。安乐的心事算是暂时说开了,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总归是把话挑明了,按理说,他这做哥哥的也该松口气才对。
难道……轮到我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有些心虚。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萧疏临那透着冷硬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平时即便生气,也多是带着无奈纵容,或是直接与她理论,很少这样一言不发地冷着她。
我翻窗户的事儿,被发现了?
是了,只能是这个!
那凭空出现的石阶,侍卫的离岗,他当时在“听雨轩”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幕幕在脑中串联起来。
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等着她自己坦白?还是等着秋后算账?
她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明明是他不讲道理在先,搞什么“强制圈养”,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她还没追究他的“专制”行径呢,他倒好,竟然倒打一耙,先摆起冷脸来了?
这么一想,苏满满那点心虚瞬间被一股理直气壮的不满取代。
她快走两步,再次追上萧疏临,这次不再去拉他衣袖,而是直接绕到他面前,双臂一展拦住去路,仰起脸,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甩脸色给谁看呢?”
萧疏临脚步未停,甚至连眼风都没扫过来一个,只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绕过她继续向前走去。
月光清冷,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愈发疏离。
苏满满看着他的背影,心头那股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好啊,跟她来冷暴力这套?
她小跑着再次追上去,这次不再拦他,而是跟在他身侧,嘴里开始喋喋不休:
“殿下这是怪我多管闲事,插手安乐的婚事了?可我是她嫂嫂,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伤心不管?”
“还是说,殿下怪我今日在席间对战守瑜说话太过直接,扫了您的颜面?”
她故意胡搅蛮缠,试图激他开口。可萧疏临依旧置若罔闻,步履沉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乱一分。
苏满满见他始终不理,索性也闭上了嘴。二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宫灯摇曳的长廊下。
太子腿长步子大,苏满满不得不时不时地小跑两步才能勉强跟上,气息都有些不稳。
那画面带着几分喜感,跑着跑着,她自己倒先乐了,心里的那点气恼也散了些。
苏满满抚上微隆的小腹,用一种恰好能让前面那人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般柔声道,“宝宝,你看妈妈在跟爹爹赛跑呢,你赌谁能赢?一定是妈妈对吧……”
她满心以为这次总能让他心软停下。
意料之外,这次连“宝宝”这张王牌都不灵了。
萧疏临的脚步甚至连一丝凝滞都没有,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听见,脚下依旧不停,那挺拔冷硬的背影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侍立在宫道两旁的宫人们个个低眉顺眼,屏息静气,连行礼问安的声音都比平日轻了三分,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一点动静就触怒了明显心情不豫的太子殿下,殃及自身。
整个东宫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苏满满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看着他那毫不留恋、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涌上了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慌乱的委屈。
他这次……好像是真的气狠了。
可是,为什么啊?
眼看坤宁殿就在前方,萧疏临更是率先一步跨入殿门,连头都未曾回过。
苏满满跟着走进殿内,只觉得一股无形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下来,殿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了几度。
萧疏临径直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垂眸“专注”地看了起来,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直接将站在殿门口的她当成了空气。
苏满满站在原地,看着他被烛光勾勒出的冷硬侧脸,那熟悉的眉眼此刻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她第一次感到眼前人有些陌生,心底那点不安逐渐扩大。
苏满满深吸一口气,先朝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宫人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全部退下。
宫人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迅速鱼贯而出,最后一个出去的还细心地将殿门轻轻掩上。
偌大的殿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有了外人,苏满满几步走到软榻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依旧垂眸看奏折的萧疏临:
“明明在酒楼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一回到宫里,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萧疏临,你到底在气什么?有什么话,能不能直接说出来?这样闷不吭声的,算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带着明显的恼火和不解。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