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面的世界，又是什么？
吴邪的这个问题，在颠簸的车厢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它像一个无底的黑洞，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吞噬了所有的声音和思绪。
未来要做什么？
终极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太大，太远，太沉重。
沉重到让刚刚从古楼里死里逃生的人，感到一种比面对尸蹩和粽子时，更深刻的无力。
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潘子专心开着车，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张起灵问出那个问题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他的目光不再空洞，而是在思考。
吴邪靠在座椅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服务器、代码、物理断网，还有那扇冰冷的，巨大的青铜门。
“咳！”
一声故意的干咳打破了这片沉闷。
王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座椅靠背压得嘎吱作响。
“我说哥几个，想那么远干嘛？”
他的大嗓门，像是强行挤进密闭空间的一股气流。
“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咱们旁边这不就坐着一个比天还高的？”
胖子挤眉弄眼地朝着林渊的方向努了努嘴。
“想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还不如想点实际的。”
他搓了搓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笑容。
“等回到城里，第一件事，必须是火锅！”
“渊哥可是答应了的！”
“老北京铜锅，清汤锅底，就得是内味儿！”
“手切的鲜羊肉，必须得是后腿肉，又鲜又嫩，下锅里涮个七八秒，肉色一变就捞出来。”
“蘸上调好的麻酱，韭菜花，腐乳汁儿那么一拌，嘿，那滋味！”
“再来几盘毛肚，黄喉，百叶，讲究个七上八下，入口爽脆。”
“最后必须得配上冰镇的啤酒，一口肉，一口酒，那才叫人生！”
王胖子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仿佛那锅热气腾腾的火锅已经摆在了眼前。
他这番极具生活气息的描述，像一把大刷子，将车厢里那种关于“终极”和“服务器”的压抑感，刷掉了厚厚一层。
连一直紧绷着神经开车的潘子，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松动了一下。
吴邪被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有些无奈地听着胖子在那儿报菜名。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渊。
也就在这一刻，吴邪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变化。
随着王胖子对“吃”的描述越来越详细，林渊身上那种一直存在的，让人无法直视，甚至连呼吸都会被压制的非人气息，似乎……收敛了很多。
他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林渊。
那双眼睛里，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平静。
但那种隔绝于整个世界之外的冰冷和漠然，在“火锅”、“羊肉”、“啤酒”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词语冲刷下，真的变淡了一点。
就像一块被投入凡俗熔炉里的神铁，虽然本质未变，但棱角处那刺骨的寒意，却被温热的火焰舔舐得不再那么伤人。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猛地划过吴邪的脑海。
他想起来了。
在长白山的冰天雪地里，面对那个恐怖的“饕餮”虚影，林渊吞噬了它之后，也是陷入了这种绝对理性的，冰冷的神性状态。
而将他拉回来的，是自己递过去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是那一句“你还欠我一顿火锅”。
吴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恍然大悟。
泡面。
火锅。
这些东西，对于林渊来说，从来就不仅仅是食物！
那是……锚点！
是将他那正在朝着不可知的高维生命不断跃迁的神性，重新锚定在“人类社会”这个坐标上的……人性之锚！
吴邪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终于想明白了。
林渊吞噬的那些东西，无论是陨玉，蛇皇，还是张家古楼的能量核心，本质上都是一种“神性”的补全。
他正在一步步地，找回属于“饕餮”的权柄和力量。
但这个过程，也是他的人性被不断侵蚀，不断稀释的过程。
当“神性”完全压倒“人性”的时候，他或许就会变成一个像西王母追求的那样，纯粹的，没有感情的能量生命体。
一个只遵循逻辑和本能，视万物为能量的，行走的“神灾”。
而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食物，这些一起经历生死的约定，还有……他和胖子这些吵吵闹闹的朋友……
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他作为“林渊”这个人类身份的基础。
每一次吞噬，都是一次对人性的巨大冲击。
每一次约定，每一次共同进食，都是一次对人性的加固和确认。
吴邪看着身旁这个平静的男人，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和胖子，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做着一件多么重要，又多么危险的事情。
他们，可能就是林渊最后的人性锚点。
是拴住这头即将挣脱一切束缚，回归神话的巨兽的，最后几根绳索。
如果有一天，连“火锅”都无法再唤醒他……
如果有一天，他对这些凡俗的食物和约定，再也产生不了任何反应……
那林渊，就真的不再是林渊了。
他会变成一个吴邪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交流的，真正的“神”。
这个发现，让吴邪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责任感。
他忽然觉得，搞清楚汪家的阴谋，解开九门的秘密，甚至去探索那扇青铜门后面的终极，都不再是第一要务。
最重要的，是保住身边的这个人。
不是保住他的命。
以林渊的能力，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威胁到他的生存。
是要保住他的“人性”。
保住那个会在雪地里吃泡面，会答应他们去吃火锅的，作为“朋友”的林渊。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友情。
吴邪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可能，关乎着整个世界的安危。
一个没有锚点的神，游荡在人间，那将会是怎样一副恐怖的景象？
吴邪不敢再想下去。
“对！火锅！”
吴邪猛地坐直了身体，打断了王胖子的美食演说，声音大得把胖子都吓了一跳。
“必须吃火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潘子从后视镜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张起灵也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只有王胖子，以为找到了知音，兴奋地一拍大腿。
“对嘛！邪帝！我就知道你懂我！”
吴邪没有理会胖子的咋呼，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林渊的脸上。
他要让林渊记住。
记住这个味道，记住这个场景，记住这份属于人间的热闹和约定。
吴邪看着林渊，在心中，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暗暗发下了一个誓言。
无论如何，这顿火锅，我请定了！
而且以后，顿顿都得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