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石镇的屋檐时,秦枫正蹲在老枫树下捡枫叶。今年的霜来得早,满树红叶落得铺天盖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谁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旧事。他指尖捻着片枫叶转了转,叶尖的红深得发暗,倒像极了他腰间那枚古玉佩沁出的血色。
“秦先生又来捡叶子?”卖杂货的王婶推着车经过,车斗里的空酒瓶叮当作响,“这枫香树有些年头了,听说还是前清时镇上的秀才栽的。您上次说要做书签,够用了吧?”
秦枫抬头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他来青石镇已半月,对外只说是采风的画师,实则是在追查师父临终前提到的“枫纹秘图”——据说藏在与“枫”字相关的老物件里,关乎着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家族往事。
“再捡几片,王婶。”他起身拍了拍裤脚的碎叶,目光扫过树干。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有块树皮颜色略深,像片被钉在树上的枯叶,那是他昨天发现的异常。
“打两斤浊酒。”秦枫指了指车斗里的陶坛。
王婶麻利地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酒糟味混着桂花香漫出来。“今年新酿的,加了些桂花,比去年的绵和。”她往粗瓷瓶里灌着酒,眼睛直瞟秦枫怀里的布包,“您这包着的石板,天天揣着当宝贝,上面刻的字好看得很?”
布包里是块青石板,边角磨得圆润,刻着半阙《枫桥夜泊》,字迹清瘦,是师父年轻时的手笔。秦枫没接话,付了酒钱便转身往镇口的老石桥走,脚步却在老枫树后停住了。
等王婶的车辙消失在巷口,他立刻折回树干旁,用随身携带的小刻刀轻轻挑开那块深色树皮。树皮底下并非木质,而是块嵌在树里的青铜片,巴掌大小,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拼在一起竟像片枫叶的脉络,只是叶柄处多了个极小的“秦”字。
“找到了。”秦枫指尖有些发颤。师父说过,秦家祖上曾是守陵人,手里藏着一张标注皇陵陪葬品的秘图,为防不测,被拆成数块藏在各地与“枫”相关的物件里。他这次来青石镇,正是冲着这棵老枫树来的。
他刚把青铜片塞进布包,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穿藏青色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把弯刀,正是这几日总在镇口徘徊的陌生人。
“秦先生捡叶子呢?”汉子咧嘴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目光却直勾勾盯着秦枫的布包,“这树上除了叶子,还有啥好东西?”
秦枫不动声色地往树后挪了半步,手悄悄按在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不仅是信物,里面还藏着根三寸长的银针。“路过歇脚,大哥有事?”
汉子往前走了两步,阴影把秦枫大半个人都罩住了:“有人托我问问,秦先生从城里来,是不是在找一块刻着枫叶的铜片子?”
秦枫心里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没听说过。我只是来画画的。”他抬手晃了晃手里的枫叶,“你看,这叶子入画正好。”
汉子突然从背后拽出条麻袋,猛地往秦枫头上罩来:“那就跟我走一趟,让我老板瞧瞧你这画到底好不好!”
秦枫早有防备,侧身躲过麻袋,顺势从树后抄起块半截砖头,狠狠砸在汉子膝盖上。汉子疼得闷哼一声,弯刀“哐当”掉在地上。秦枫捡起刀鞘往他后脑勺一磕,汉子晃了晃便软倒在地。
他不敢多耽搁,抓起布包就往土地庙跑。那庙在镇外的山坳里,荒了好些年,只有他知道神像背后有个暗格。
钻进土地庙时,天已经擦黑了。秦枫摸出火折子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神像布满蛛网的脸显得有些诡异。他搬开神像底座,露出个半尺见方的洞口,把青铜片放进去,又塞了张画着枫叶的草图——那是给同门师兄留的记号,说明自己找到东西了,且有危险。
刚盖好底座,门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秦枫吹灭油灯,从后窗翻了出去,顺着山坡上的灌木丛往深山里钻。身后隐约传来呼喊声,夹杂着“抓住那小子”的怒吼。
跑到半山腰的枫树林时,他才敢停下来喘口气。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风一吹,红叶簌簌落下,落在他汗湿的脖颈上,带着点冰凉的甜意。
秦枫摸出那瓶浊酒,拧开盖子猛灌了一口。桂花的香混着酒的烈,呛得他眼眶发烫。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枫者,封也。那秘图藏着祸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找全。”可现在,他不仅找到了第一块铜片,还引来了不明身份的人。
“师父,我好像惹麻烦了。”他对着满山红叶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远处的狗叫声渐渐近了。秦枫把空酒瓶往树丛里一扔,起身往更深的山里走去。前路黑漆漆的,只有头顶的枫叶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那块青铜片上的纹路,他匆匆扫过一眼,叶柄处除了“秦”字,还有半个模糊的“桥”字——下一块,或许就在某个叫“枫桥”或“石桥”的地方。
风又起了,满山林叶哗哗作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叹息。秦枫紧了紧怀里的布包,脚步没停。毕竟,他叫秦枫,名字里带个“枫”字,仿佛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和这些红得像火的叶子纠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