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陈策率领的南迁主力,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黑风隘的袭击、黄河渡口的损失、尤其是固镇之前那令人绝望的粮荒,一次次将队伍推向崩溃的边缘。
陈策凭借着他的智慧、果决乃至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一次次地将队伍从悬崖边拉回。
当队伍在固镇获得喘息之机,短暂休整时,陈策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北方那阴沉的天际。
他知道,石破天和他的八千子弟兵,正在那片血色天地间,用生命为他争取时间。每一刻的安宁,都浸透着北方的鲜血。
“军师,石将军那边……已经七天没有确切消息了,只有零星溃兵带来一些混乱的战报……”吴文远低声汇报,语气沉重。
陈策沉默着,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栏杆。
他脑海中推演着北方的战局,计算着石破天可能到达的位置和狄虏的反应。
他知道,石破天部已是强弩之末,汇合必须精准,否则便是羊入虎口。
石破天部的处境确实已到了极限。
八千精锐,经过连番血战、冻饿减员,已不足三千人,人人带伤,箭矢耗尽,干粮早已吃光,只能靠宰杀受伤的战马和搜寻雪地下的草根树皮充饥。
他们被狄虏一支数万人的偏师死死咬住,围困在一处名为“断魂谷”的绝地。
“将军!没路了!前面是悬崖!”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嘶吼道。
身后,狄虏骑兵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战鼓,越来越近。
石破天看着身边这些追随他出生入死、如今却面黄肌瘦、伤痕累累的弟兄,又看了看队伍中那些相互搀扶、眼神绝望的幽州军民,一股悲凉和暴怒涌上心头。
“他娘的!跟这群狄狗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他举起卷刃的长刀,就要带头冲向追兵。
“将军!不可!”一名幸存的幽州老卒猛地拉住他,指着山谷一侧一条被积雪覆盖、极其隐蔽的狭窄缝隙,“那里!那里好像有条采药人走的小路!或许能通到山后!”
绝境逢生!
石破天当机立断,留下两百死士断后,依托谷口险要地势,用血肉之躯阻挡追兵。他则率领剩余将士和百姓,沿着那条几乎无法称之为路的小径,向深山艰难转移。
那两百死士,最终无一生还。
他们的牺牲,为石破天主力换来了宝贵的转移时间。
就在石破天部沿着崎岖山路,艰难地向南跋涉,几乎要油尽灯枯之时,前方山谷出口处,突然出现了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
熟悉的“云起”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是赵铁鹰亲自率领的一支接应精锐!
他们带着热腾腾的饭食、药品和御寒的衣物,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石将军!军师命我等在此接应!快!狄虏游骑就在附近!”赵铁鹰快步上前,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石破天。
石破天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
他嘶哑着问道:“军师……军师怎知俺们会走这条路?”
赵铁鹰眼中满是敬佩:“军师根据各方情报,推算出你们被逼入断魂谷后,唯一可能的生路,便是这条废弃的采药小径。他命我在此已等候两日了!”
石破天闻言,猛地回头,望向南方,心中激荡难平。
这已不仅仅是料事如神,更是对他石破天和这支断后部队生死相托的信任与不离不弃的担当!
当石破天带着仅存的一千多名伤痕累累的将士和部分幽州百姓,终于追上南迁主力时,整个队伍都轰动了。
人们看着这些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勇士,看着他们褴褛的征衣、凝固的血痂和疲惫却坚毅的眼神,无不肃然起敬,许多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们让开道路,送上自己都舍不得多喝的热水,用无声的行动表达着最高的敬意。
陈策亲自迎到队伍前。
他看着石破天和他身后那些九死一生的将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石破天的肩膀,然后对着所有断后归来的将士,深深一揖。
这一揖,胜过千言万语。
石破天和幸存将士们挺直了疲惫的身躯,用尽最后力气还以军礼。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苦难,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意义。
两支队伍,一支是历经磨难的南迁主力,一支是血战归来的断后精锐,在这南下的漫漫征途上,终于完成了悲壮而伟大的汇合。
他们的力量不仅没有因损失而削弱,反而因为共同的苦难和牺牲,凝聚得更加紧密。
陈策看着眼前这支虽然疲惫不堪,但眼神中已燃起不屈火焰的队伍,知道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
他这根“砥柱”,不仅撑住了南迁的洪流,更赢得了人心,凝聚了军魂。
前路依旧漫漫,但希望,已在这血与火的洗礼中,悄然萌发。
浑浊的黄河水在身后呜咽,南迁的队伍终于踏上了南岸的土地。
然而,脱险的庆幸尚未持续片刻,更严峻的现实便如同冰冷的河水,扑面而来。
渡河过程中损失的车辆、溺毙的人畜、以及混乱中散失的物资,让本就拮据的队伍雪上加霜。
更要命的是,先期派往南岸筹集粮草的使者带回了一个近乎绝望的消息:河南境内,因连年战乱和各方势力盘剥,早已十室九空,仓廪空虚,根本无力接济这支数万人的庞大队伍。
饥饿,如同最可怕的瘟疫,开始在队伍中蔓延。
每日分发的粥食越来越稀,甚至开始掺杂难以消化的树皮草根。
冻饿而死的尸体,已无法像之前那样草草掩埋,只能无奈地遗弃在路旁,任由寒鸦啄食。
绝望和恐慌在沉默中发酵,队伍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士气低落到了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