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沉水香的清冽与墨香交织,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威压。
萧景玄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明黄的常服也掩不住周身迫人的气势。首辅顾晏书垂手立于下首,声音平稳地禀报:“……北狄游骑近来愈发猖獗,专挑我边境村落与补给线下手,劫掠即走,行踪飘忽,边军数次围堵皆未能建功,反被其牵制,疲于奔命。”
他语调沉稳,但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萧景玄的指尖在摊开的边境舆图上缓缓划过,最终落在几处被朱笔标记的地点,声音听不出情绪:“今岁北地大雪,北狄牲畜冻毙无数,他们是急了。顾卿,依你之见,当如何应对?”
顾晏书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回应:“臣以为,当严令边军增派斥候,扩大巡防范围,对边境村镇施行更彻底的坚壁清野。同时,可遴选精锐,组成数支轻骑,反向渗透,侦查其巢穴,力求精准打击……”
这时,一直在御案旁默默研墨的风临月,动作微顿。
萧景玄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并未停留。但风临月却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探寻。她放下墨锭,抬起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打破了御书房内略显沉闷的气氛:“陛下,顾大人。”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风临月神色平静,不卑不亢:“臣妾方才聆听顾大人所言,偶有所得。北狄此番战术,看似刁钻,实则正暴露其本部虚弱,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事,只能以此等鼠窃狗偷之法苟延残喘。加强巡防与坚壁清野乃固本之策,然则……或可加以引导,令其自投罗网。”
萧景玄眉峰几不可察地一动:“哦?如何引导?”
“利用边关往来商队,巧妙散播消息,假称我军将于数处看似防御薄弱实则利于设伏之地,囤积大量过冬粮草与军械。”风临月语速平稳,眸中闪烁着洞悉局势的光芒,“北狄急于求生,闻讯必如嗅到血腥的饿狼,定会派兵来劫。我军只需提前设下重兵埋伏,以逸待劳。即便不能将其主力尽数歼灭,也足以重创其精锐游骑,使其在未来数月内,再无犯边之余力。”
她侃侃而谈,对北狄的习性、边境的地形乃至用兵的心理把握得精准无比。这绝非深宫妇人能有的见识,而是真正经历过沙场,通晓兵法诡道之人方能提出的策略。
御书房内静了一瞬。
顾晏书眼底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深沉的考量,他拱手道:“皇后娘娘洞若观火,此计虚实结合,攻心为上,臣以为,大可一试。”他这话,已是极高的认可。
萧景玄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他凝视着风临月,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皇后久居深宫,对边关局势竟有如此见地,实属难得。”
风临月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却带着武将特有的利落:“陛下谬赞。臣妾不过是在边关时,听父兄与麾下将领议论得多些,拾人牙慧罢了,不敢居功。”
她再次于这权力中枢,清晰地展露了自己的锋芒与价值——她风临月,绝非仅供点缀的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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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王府,听雨轩。
日子并未因晏华裳那日的立威而真正平静。李嬷嬷表面恭顺,送来的银炭却仍是些烟大气劣的次货,偶尔还夹杂着湿冷的块垒,膳食也总是最后才送到听雨轩,入口已是冰凉。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如附骨之疽,无休无止。
晏华裳端坐窗下,指尖拂过微凉的茶杯壁,面上不动声色,体内那丝玄妙的感知力却已如无形蛛网般悄然蔓延开来。
她“看”到李嬷嬷身上缠绕着一股比其他仆役更浓重、更黏稠的恶意,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某种阴损术法的晦暗气息。她“听”到院落墙角那片新翻动的泥土下,似乎埋藏着什么东西,正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适的寒意。更远处,王府的西南方向,仿佛盘踞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阴影,气息阴冷污浊,让她本能地感到排斥与警惕。
这王府,果然从根子里就透着诡异。
晏华裳压下立刻去探查西南角异常的冲动,眼下最重要的,是彻底稳住听雨轩的阵脚,清除身边的钉子。
她起身,走到院中,目光扫过那几个新拨来的、面带惴惴的小丫鬟,最后落在角落那片略显松动的土地上。
“这墙角似乎不太平整,”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们几个,去将那里整理一下,挖松了,种上几株耐寒的兰草吧。”
小丫鬟们不敢怠慢,连忙找来工具动手。不过片刻,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个丫鬟惊呼道:“姑娘,这、这下面有个东西!”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泥土中挖出一个脏污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个刻着模糊生辰八字、周身扎满细针的桐木人偶!
人偶胸口贴着的黄纸朱砂已然褪色,但那股阴邪之气仍让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
院内仆役见状,无不色变,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晏华裳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闻讯赶来、脸色煞白的李嬷嬷身上,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李嬷嬷,这听雨轩的事务,一向是你打理的吧?此等污秽之物,竟会出现在我院落之中,你作何解释?”
李嬷嬷噗通一声跪倒,浑身筛糠般颤抖:“老奴、老奴不知啊!定是、定是之前哪个挨千刀的下作东西埋下的!老奴对姑娘忠心耿耿,绝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是么?”晏华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不再看她,转而吩咐,“将此物当众焚毁,灰烬深埋。今日在场之人,都看清楚了,这,便是心怀不轨、暗行魍魉之术的下场!”
火焰腾起,吞噬了那诡异的木偶,也再次将晏华裳的威严与手段,深深烙印在听雨轩每一个人的心上。
立威,需持之以恒,直至无人再敢生出二心。而这王府深埋的秘密,她终会一点一点,全部挖出。
“李嬷嬷,”处理完木偶,晏华裳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炭火和膳食的事,你是否也该给本姑娘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