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谷底部的第三日,苏瑶在高烧与寒冷的交替折磨中,恢复了些许模糊的意识。
首先感知到的是痛。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毒素带来的麻痹与灼烧感依旧在四肢百骸流窜。但比剧痛更清晰的,是背后传来的、稳定而温热的心跳,以及环绕在她肩头那条手臂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力道。
她……正被人从身后紧紧拥在怀里。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僵住,残存的睡意一扫而空。
是墨渊。
属于少年的清瘦身躯并不算十分宽阔,却在此刻提供了抵御谷底寒意的唯一热源。他的手臂横过她的肩胛,手掌搭在她另一侧的手臂上,以一种保护性极强的姿态将她圈住。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的纹理和温热的皮肤。
太过……亲密了。
这完全超出了“师徒”,甚至超出了正常男女应有的界限。
苏瑶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烫意,不知是源于毒素还是这尴尬的处境。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身体才微微一动,环绕着她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耳边传来少年带着睡意惊醒后特有的沙哑和警惕:
“别动。”
他的声音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苏瑶立刻不敢再动。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那并非情动,而是一种处于陌生危险环境中的本能戒备。他只是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为两人保存体温,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理智回笼,羞赧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她记得坠落前他看向她时那深不见底、充满审视的眼神,记得他平日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恭顺。这样一个对她恨意已深、多疑到了骨子里的人,此刻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提供了唯一的庇护和温暖。
这太矛盾了。
与她同样心乱如麻的,是身后的墨渊。
在苏瑶醒来的瞬间,他就察觉了。怀中身体的瞬间僵硬,并未逃过他敏锐的感知。他几乎是本能地收紧了手臂,既是制止她可能耗费体力的无谓动作,也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不愿这短暂的依靠就此消失的隐秘冲动。
这三日,他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从冰冷到滚烫,再到此刻略微趋于平稳。他看着她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头,听着她无意识间发出的、细弱如同猫崽般的呻吟。他一遍遍地用自己微薄的灵力为她疏导紊乱的气息,擦拭她额角的冷汗。
他做了太多超出他原本计划的事情。
每一个动作,都在挑战着他根深蒂固的认知。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冷的淡香,混杂着血腥与药草的气息,构成了一种奇异而令人心绪不宁的味道。他的手掌之下,是她单薄衣衫下纤细的手臂,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输送更多灵力去温暖她。
师尊,你究竟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在这三日里,在他心中盘旋了无数次。
若这是苦肉计,代价是否太过惨烈?她几乎真的送掉性命。若这是算计,为何她在昏迷中,抓住他衣襟的手,会带着一种全然依赖的力度?为何她此刻在他怀中,会流露出如此真实的、带着窘迫的僵硬?
他看不透她。
前所未有的迷茫笼罩着他。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底,那是前世血债刻下的烙印。但眼前这个会为他挡下致命一击、会脆弱地蜷缩在他怀里的师尊,又与记忆中那个冷酷的形象无法完全重叠。
他微微低下头,下颌几乎要触碰到她柔软的发顶。
他能感觉到她加速的心跳,与他自己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这份温暖,这份依偎,究竟是绝望中生出的幻觉,还是……裹着糖衣的、更致命的毒药?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弄清楚答案之前,他不能让她死。
也不能……放开手。
谷底寂静,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和心跳声。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暗流,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默默传递。
苏瑶闭上眼,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接受这不得已的依靠。
而墨渊,则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睁着眼,望着头顶那一线遥远的、逐渐泛白的天光,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解析的波澜。
师尊,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