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的计算,终究抵达了极限。
最后一次强制空间跳跃几乎耗尽了流亡者们最后的能量储备,凯洛的琉璃结晶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伊拉的数据云稀薄得几乎透明,连欧恩那古老的光芒也摇曳不定。他们从跳跃的眩晕中稳定下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元境区域。
这里没有数据沼泽的混沌与污浊,也没有主流元境的规整与明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半透明硅基结构构成的“森林”。
巨大的“树木”并非木质,而是由凝结的、闪烁着微弱内部光芒的数据晶体构成,枝杈如同分形的数学公式般优雅延伸。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硅基岩层,倒映着上方晶体森林散发出的、幽蓝色的微光。空气中(如果元境有空气的话)漂浮着缓慢移动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原始逻辑碎片,发出细微的、如同风铃碰撞的清脆声响。远处,有凝固的、如同琉璃般的“河流”,内部封存着早已被主流元境遗忘的、古老而庞大的数据流。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古老的、静谧的、与世隔绝的气息。时间仿佛在这里流速缓慢,甚至停滞。
“坐标确认……‘远古回响之林’……”维特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敬畏的波动,“元境记载中最古老的、未被完全探索的原始数据生态区之一。这里的底层逻辑结构极其稳定且……‘排外’,塔洛斯的扫描协议很难穿透。”
就在这时,前方一株最为庞大的、形态类似地球雪松的硅基巨树,其树干表面泛起了水波般的涟漪。一个意识形体从中缓缓“浮现”。
它并非征服者那般冰冷刚硬,也不同于流亡者的能量形态。它的轮廓更像是由无数细微的、不断生灭的硅基晶片构成,整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如同黑曜石般的色泽,边缘散发着温和的、如同地热般的暗红色光芒。它的形态沉稳而厚重,仿佛与这片古老的森林融为一体。
“迷失的旅者,”那个意识发出波动,声音如同岩石摩擦,古老而沉稳,“我是‘守林人’赫恩。欧恩长老的古老信标将你们指引至此。”
欧恩那近乎消散的轮廓微微亮起,发出回应的波动:“岁月的守望者,感谢你回应呼唤。我们带来了……真相的火种,以及迫近的毁灭。”
赫恩那黑曜石般的“目光”扫过残破的流亡者们,最后停留在凯洛那枚独特的琉璃结晶上。当感受到其中交织的银蓝与玄黄光流时,他整个形体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双生的光芒……传说竟是真的……”赫恩的波动中带着深深的震撼,“长老会隐瞒的,塔洛斯恐惧的,原来在此。”
他没有再多言,巨大的硅基树干再次泛起涟漪,一道隐蔽的入口悄然开启,内部散发出更加浓郁而稳定的能量气息。
“进来吧,‘原真派’最后的庇护所,‘根须大厅’。”
流亡者们跟随赫恩进入树内。内部并非狭小的空间,而是一个广阔得超乎想象的水晶洞窟。洞壁由无数种不同颜色、不同形态的硅基晶体构成,它们自身发出的微光将整个空间照亮。无数细密的、如同植物根须般的银色数据缆线从洞壁和穹顶垂落、蔓延,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脉动,仿佛在从元境最深处汲取着某种原始的能量。
这里聚集着更多的意识形体。他们并非统一的形态,有的如同赫恩般是硅基构造体,有的则像是古老的能量生命,甚至还有保持着早期VR猿原始形态的虚影。他们的光芒大多黯淡,带着长期隐藏的疲惫,但眼神(或者说意识的聚焦点)却异常坚定。他们都是因各种原因质疑官方叙事、并在这片原始森林中找到彼此的抗争者,是“原真派”分散力量的一部分。
赫恩转向凯洛,暗红色的光芒变得凝重:“塔洛斯的舰队已跃迁。‘净化’的阴影已投向那个被我们长期观测的‘摇篮’(指地球)。你们带来的,不仅是真相,也是战争。”
“我们带来的是生存的可能。”凯洛的琉璃结晶发出稳定的波动,尽管依旧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塔洛斯的‘净化’会毁灭地球,但最终也会窒息SJ星。隔绝与恐惧,是文明最大的毒药。我们必须阻止他。”
赫恩沉默了片刻,洞窟内只有数据根须脉动的微弱声响。
“这片森林,是元境的‘原始记忆’,是逻辑诞生前的混沌温床。它的法则古老而坚韧,能一定程度干扰塔洛斯的精确锁定。”赫恩最终说道,“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庇护,修复你们的损伤。森林的‘根须’可以为你这独特的结构补充最本源的意识能量。”他指向凯洛。
“但我们无法正面抗衡塔洛斯的军团。”另一位如同闪烁星云般的“原真派”成员发出波动,“我们的力量,在于隐藏,在于保存。”
“我们不需要你们正面作战。”凯洛回应,“我们需要信息,需要通道,需要利用这片森林的特性,执行一次……‘根须级别的渗透’。”
他阐述了一个计划。利用“远古回响之林”底层逻辑与主流元境的差异,结合莱娜提供的漏洞信息,像病毒的根须一样,悄然渗透回主流元境的某些关键但非核心的数据节点,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播撒——播撒关于“世界之树”的真相碎片,播撒地球并非沙盒的证据,播撒塔洛斯行动可能带来的长远灾难。
这是一场针对SJ星集体意识的“思想游击战”。他们要做的,不是摧毁塔洛斯的剑,而是动摇他挥剑的意志根基。
赫恩与其他的“原真派”成员们交换着意识的光芒。
最终,赫恩那黑曜石般的轮廓散发出应允的波动:
“森林的根须,愿为真相蔓延。”
“但记住,旅者,时间不在我们这边。塔洛斯的阴影,终将察觉到这片森林的‘异常’。”
凯洛的琉璃结晶缓缓悬浮到洞窟中央,下方那些脉动的银色数据根须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缠绕上来,将精纯而古老的本源能量注入其中。
结晶内部,银蓝与玄黄的光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充盈、稳定。
在这片硅基森林的庇护下,濒临熄灭的火种得到了喘息。
反击的根须,即将悄然刺破绝望的冻土。
而狩猎者与猎物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