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开的安神药很快煎好送了上来,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清婉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眼中满是担忧。
昭阳靠坐在床头,目光扫过那碗药,又瞥向窗外——那里明显多了几道看守的身影。高震的“保护”实则与监禁无异。
她接过药碗,指尖感受到瓷碗的温热。当着送药丫鬟的面,她蹙着眉,屏息将药汁一口口饮尽,表现出十足的顺从与病弱。丫鬟见状,这才放心地收回空碗,行礼退下。
房门关上,昭阳立刻对清婉使了个眼色。清婉会意,迅速端来早已备好的清水和痰盂。昭阳俯身,用手指极力抠挖喉头,一阵剧烈的反胃后,刚刚服下的药汁混着胃液尽数呕出。
“公主!”清婉心疼地轻拍她的背,递上清水漱口。
吐尽药汁,昭阳苍白着脸喘息,额角渗出虚汗,眼神却异常清醒:“无妨…吐了才好。”那药或许没问题,但她绝不能让自己真的陷入昏沉。在这龙潭虎穴,保持清醒比什么都重要。
清婉快速清理干净痕迹,又点燃一支气味清冽的柏子香,驱散房中的药味和呕吐物的酸气。
一番折腾后,昭阳重新躺下,佯装被药力催入眠,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清婉则守在床边,做出悉心照料的样子。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就在这时,窗棂极轻微地响了三下,如同夜风吹动。
假寐的昭阳猛地睁开眼,清婉也瞬间绷直了身体。
两人对视一眼,屏息凝神。那响声又来了,这次是两短一长,与昨夜太医离去时,昭阳敲击桌面的节奏隐隐呼应!
昭阳心脏骤缩,对清婉点了点头。
清婉深吸一口气,尽量自然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假装透气,目光警惕地扫视外面。月光下,院中守卫的身影依旧矗立,但距离稍远。
就在窗沿下方的阴影里,一小团用油纸包裹的东西被迅速塞了进来!清婉手疾眼快地接住,迅速关窗,整个过程不过一两次呼吸的时间。
回到床前,清婉将油纸包递给昭阳,手心都是冷汗。
昭阳拆开油纸,里面并非信件,而是一小截干枯的草药茎秆,散发着淡淡的奇异香气,以及一颗蜡丸。
这是何意?昭阳拿起那截药草,仔细辨认,忽然,前世记忆中的一个碎片闪过——这种名为“迷毂”的南靖特有草药,其香气与另一种常见的安神药材“合欢皮”极其相似,但若与柏子香共同焚烧,则会产生微弱的毒素,长期吸入会令人心智昏聩,记忆紊乱!
而柏子香…正是她方才点燃驱味的那一种!
昭阳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那太医…他不是在帮忙,他是在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警告她!有人可能要在熏香上做手脚,让她在“病中”不知不觉地变成痴傻之人!
是谁?高震?皇帝?还是…柳侧妃?
她立刻捏碎蜡丸,里面露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用暗影卫密码写就:
“影七伤重遁,匿。帝疑兵符失,嫁祸高,柳氏推波,慎防香、食。”
信息量巨大!
昨夜废井边的黑影果然是暗影卫,代号影七,他重伤但成功逃脱隐匿。南靖皇帝确实丢了极其重要的东西,很可能是调兵兵符,并试图嫁祸给高震!柳家在其中煽风点火。最后再次提醒她小心熏香和饮食!
太医的警告和纸条的信息对上了!有人真要对她下手,很可能是想让她无法开口“辩解”,或者干脆让她“病故”,将北国也拖下水,搅浑局势!
而做这件事的,柳侧妃的嫌疑最大!她既有动机(嫉妒、替柳家和高震的政敌扫清障碍),也有能力(掌管部分中馈,能接触熏香食材)!
昭阳将纸条就着烛火焚毁,灰烬碾碎,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
“公主…”清婉看着她凝重的脸色,紧张不已。
“我们得演一场戏。”昭阳压低声音,眼中闪过决断,“一场大病。”
既然有人想让她“病”,那她就如他们所愿,病得更重,重到让他们暂时不敢再下更直接的黑手,也为影七的恢复和外面的运作争取时间!
次日,凝香苑突然传出消息,公主病情急剧加重,呕咳不止,甚至开始出现胡言乱语、认不清人的症状。清婉哭肿了眼睛,再次惊慌失措地去求见高震。
高震带着太医匆匆赶来。
一进屋,便闻到浓郁的柏子香(昭阳让清婉加倍点燃的)。只见昭阳躺在床上,双颊泛着不正常潮红,眼神涣散,嘴唇干裂,时而咳嗽,时而喃喃着北国的地名和人名,时而恐惧地蜷缩起来,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物。
太医上前诊脉,眉头紧锁,又看了看屋内燃烧的香炉,欲言又止。
“到底如何?”高震不耐烦地问。
“回国公爷,”太医斟酌着词句,“公主脉象浮乱,似是惊惧过度,邪风入体,又心火亢盛…加之…”他瞥了一眼香炉,“这柏子香虽能安神,但公主如今气虚体弱,久闻此浓香,恐虚不受补,反令神思愈加昏聩…最好停用,保持通风,静养为宜。”
高震脸色难看。他虽疑心昭阳,但此刻她若真死了或疯了,麻烦更大。他厉声下令:“撤掉所有熏香!打开窗户!太医,你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她的性命!”
他又扫了一眼状若疯癫的昭阳,眼中烦躁与疑虑交织,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忙着应对皇帝的步步紧逼和兵符丢失的大麻烦,暂时没太多精力深究一个女人的“病情”。
熏香被撤下,窗户洞开,冷风吹入,带走了那令人不安的香气。
昭阳依旧“昏昏沉沉”,心中却稍稍一松。第一关,暂时过了。太医似乎也在暗中相助。
然而,柳侧妃那边却并未罢休。
熏香之路被断,她又生毒计。
几日后,昭阳的“病情”稍“稳定”了些,虽仍虚弱,但不再胡言乱语。柳侧妃又带着补品来了,这次还跟着一个端着汤盅的嬷嬷。
“妹妹可算见好了,真是菩萨保佑。”柳侧妃笑得亲切,“姐姐特意让人炖了上好的血燕窝,最是滋补,妹妹快趁热喝了。”
那嬷嬷揭开汤盅,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清婉正要上前接过,昭阳的目光却骤然一凝——那端汤嬷嬷的指甲缝里,似乎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淡黄色粉末!而那股甜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某种毒草的苦涩气味!
又是她!这次是直接下在吃食里!
昭阳心中警铃大作,正想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推拒。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国公爷令旨!查拿柳氏院中管事钱嬷嬷!闲人避退!”
一声厉喝打断屋内的虚情假意!
柳侧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猛地站起身。
只见高震身边那名亲卫队长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侍卫直接冲了进来,目标明确,一把揪住了那个端汤的嬷嬷!
“你们干什么?!”柳侧妃又惊又怒。
亲卫队长冷着脸,根本不理会她,直接从吓傻了的钱嬷嬷怀中搜出一个用了一半的、装着淡黄色粉末的小纸包!
“禀报国公爷!赃物在此!”亲卫队长高举纸包。
柳侧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躺在床上的昭阳,适时地发出虚弱而恐惧的咳嗽声,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高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刀般刮过柳侧妃和那包药粉,最后落在状若无辜、吓得瑟瑟发抖的昭阳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里的风暴,让所有人都明白——
柳侧妃这次,触到逆鳞了!
一场无声的较量,因为一包小小的药粉,骤然摆上了明面。而病榻上的昭阳,则在这一片混乱中,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锋芒,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她间接引发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