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井边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昭阳强迫自己冷静,指挥清婉以最快速度处理掉所有痕迹。沾了草屑泥土的衣物被塞进灶膛,灰烬捣碎混入煤渣。她用冷水反复净面,直至指尖不再冰凉,心跳渐复平稳。
“公主,刚才外面…”清婉声音发颤,一边擦拭着窗台上可能留下的泥印。
“府里进了宵小,侍卫在追捕。”昭阳打断她,语气刻意放得平淡,“与我们无关。记住,我们一整晚都在房里,你守着我,我因宫宴受惊早早睡下,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
清婉重重点头,用力抿紧嘴唇,将恐惧压回心底。
刚刚收拾停当,院外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和火把的光亮。
“开门!奉国公爷之命,搜查刺客同党!”侍卫粗暴的呼喝声砸在门板上。
清婉看向昭阳,昭阳递给她一个镇定的眼神,微微颔首。
门一开,数名持刀侍卫立刻涌入,为首的小队长目光如电,扫过院内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披着外衣、面色“苍白”倚在门框上的昭阳。
“惊扰公主了。”小队长抱拳,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里的审视毫不放松,“府中混入歹人,国公爷有令,各院严查,以确保您的安全。”
“有劳将军费心。”昭阳声音虚弱,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方才隐约听到外面喧哗,竟是进了歹人?可擒住了?真是吓煞人了…”她抬手轻抚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后怕模样。
小队长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又瞥了一眼屋内看似一切如常的布置,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他挥挥手,手下侍卫迅速而粗暴地翻查了屋内几个可能藏人的角落,甚至掀开了床帏,自然一无所获。
“歹人狡猾,遁逃了。公主殿下既已安歇,末将不便再多打扰。今夜府中戒严,还请公主安心待在院中,切勿随意走动。”小队长留下警告,带人离去,院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
软禁。
昭阳靠在门板上,听着脚步声远去,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第一关,算是过去了。高震的疑心并未直接落到她头上,或者说,暂时没有证据。
这一夜,凝香苑内外灯火通明,侍卫巡逻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几乎未曾间断。昭阳和清婉无人能眠,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心脏揪紧。
直到天光微亮,外面的动静才渐渐平息下去,但那种无形的紧张感依旧笼罩着整个国公府。
清晨,送早膳的换了一个陌生的小丫鬟,战战兢兢,放下食盒就匆匆离去,多一句话都不敢说。气氛明显不同以往。
昭阳食不知味。她担忧着那个昨夜逃脱的黑影。他是暗影卫吗?伤得重不重?是否已被擒?高震如此大动干戈,到底抓没抓到人?
种种疑问煎熬着她。
午后,高震竟亲自来了凝香苑。
他脸色阴沉,眼底带着血丝,显然一夜未眠。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杀伐之后的戾气,目光锐利如刀,落在昭阳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看透。
昭阳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受惊过后柔弱不安的样子,起身行礼时甚至“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茶盏,溅湿了裙摆,显得愈发慌乱无措。
“国公爷…”
高震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昨夜府中之事,公主可知情?”
昭阳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满是茫然与后怕:“妾身…妾身昨夜从宫中回来便心悸难安,吃了药早早睡下,只模糊听得外面喧闹,像是抓贼…清婉怕吓着妾身,也没敢细说…国公爷,可是出了大事?”她将问题抛了回去,眼神纯然无辜。
高震眯起眼,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真假。他忽然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那刺客身手不凡,对府中路径极为熟悉,更能避开重重守卫,直潜入东南角废井一带…公主觉得,他会是外人吗?”
东南角废井!他果然提到了这个地方!
昭阳心脏狂跳,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惊讶与恐惧:“东南角…那边不是早已荒废了吗?妾身入府后从未去过那般偏僻之地…天呐,府中竟有内奸?这…这太可怕了!”她捂住嘴,眼中瞬间盈满水光,像是被这“内奸”的可能性吓坏了。
高震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但昭阳的表演毫无破绽,恐惧、惊讶、柔弱…完美符合一个养尊处优、突逢变故的公主该有的反应。
良久,高震身上的戾气似乎收敛了些许,但眼神依旧冰冷:“公主无需害怕。无论他是谁,本国公定会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他语气中的狠厉让人不寒而栗。
“至于公主,”他话锋一转,“近日府中不太平,为安全起见,就安心在凝香苑休养,无事不必外出。需要什么,吩咐下人去做便是。”
依旧是软禁,且看管会更严。
“是…妾身明白,谢国公爷回护。”昭阳低眉顺眼地应下。
高震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送走高震,昭阳后背已被冷汗湿透。高震的疑心并未消除,他只是暂时没有证据。他将自己软禁,既是保护(或者说控制),也是一种观察和试探。她在高震眼中,依旧是一颗需要严加看管、用途未明的棋子。
那么…她或许可以在这“棋子”的身份上,做点文章。
接下来的两日,昭阳果然安安分分待在凝香苑,读书写字,绣花赏鱼,仿佛真的被吓坏了,对外界不闻不问。但她却让清婉有意无意地在送饭丫鬟面前流露出公主因宫宴受惊、又闻府中闹刺客,日夜不安,时常噩梦惊悸,甚至悄悄垂泪思念北国故土的情绪。
消息很快通过丫鬟的嘴传了出去。
果然,第三日,柳侧妃纡尊降贵地来了,带着精致的点心和“关怀”。
“妹妹这几日可好些了?哎哟,真是天可怜见的,小脸都瘦了一圈。”柳侧妃拉着昭阳的手,假意唏嘘,“那杀千刀的刺客真是该死,惊扰了妹妹!不过妹妹放心,国公爷已加派了人手,定能护你周全。只是…”
她话锋一转,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神秘和一丝幸灾乐祸:“妹妹可知,那晚宫宴后,陛下为何突然派兵围殿?”
昭阳适时地露出好奇与不安:“妾身不知…当时吓坏了…”
柳侧妃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声音更低了:“听说啊,是宫里丢了极其要紧的东西!怀疑是混入了内奸!陛下震怒,这才…而且,听说那东西,跟北国还有些关系呢…”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昭阳。
昭阳心中一震,面上却愈发惶恐:“与北国有关?这…这怎么可能?妾身万万不知啊!”
“姐姐自然信你。”柳侧妃拍拍她的手,语气却透着挑拨,“只是外面风言风语,难免有人疑心…妹妹如今身份特殊,还是要多加小心,谨言慎行才是。唉,说起来,还是我们南靖自家姐妹贴心…”
昭阳垂眸,掩去眼底冷光。柳侧妃此行,一是来看她笑话,二是来挑拨离间,将祸水往她身上引,甚至暗示皇帝可能因此迁怒于她。
送走柳侧妃,昭阳沉思起来。柳侧妃的话虽不可全信,但“宫里丢了东西”、“与北国有关”这些信息,或许并非空穴来风。结合那晚皇帝异常的态度和高震的反应…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当晚,她“病情加重”,呕咳不止,甚至“晕厥”了一次。清婉哭哭啼啼地去求见高震,言说公主忧惧成疾,恐有性命之危,恳求国公爷念在夫妻情分,请宫中太医救命。
高震虽疑心重,但昭阳若此刻死在他府中,麻烦太大。他最终还是允了,派人连夜入宫请太医。
来的是一位面生的老太医,诊脉后开了安神压惊的方子。在写药方时,昭阳借着清婉递送笔墨的间隙,手指极其轻微地在案几上敲击出几个断续的节奏——那是暗影卫联络密码中表示“危急”、“求助”的信号。
老太医书写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开完方子,老太医起身告辞,对高震道:“公主乃惊惧忧思过度,郁结于心,需静心安养,万不可再受刺激。老夫明日会再来请脉。”
高震皱眉应下。
昭阳躺在床上,闭上眼。
太医是暗影卫的人?还是他能将消息传递出去?
她不知道。这是一步险棋,可能毫无作用,也可能暴露自己。
但她必须试一试。高震的疑心、皇帝的算计、柳家的敌意…她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他们怀疑她,监视她,那她就利用这份“关注”,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惊弓之鸟、忧思成疾的柔弱形象。有时,弱者反而是最好的保护色,也能让某些人放松警惕。
而暗中的手脚,或许能透过这严密的看守,传递出去。
她需要外界的消息,需要了解那晚皇宫真正的变故,需要知道废井边的黑影是生是死。
这场囚笼中的暗斗,她必须更主动,更巧妙。
夜色深沉,昭阳睁开眼,望着帐顶。高震增加的守卫在窗外投下晃动的影子,如同困住她的牢笼。
但她知道,牢笼之外,风已起,云正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