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带来的消息，如同在青瑶近乎死寂的心湖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却并非绝望的浪涛，而是绝处逢生的狂澜与更深的疑云。
汀兰下狱，罪名是“投毒”，可孙贵妃呕出黑血后，情况竟诡异地“平稳了些许”！这颠覆性的转折，让青瑶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意识到——陆离给的那瓶“续命散”，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它或许不是解药，但极可能是一种更为霸道的、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强行压制或激发了孙贵妃体内的毒性，造成了眼下的“暝眩”状态！
“先生”的目的，果然不是简单地让孙贵妃死去。他要的，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之前，让孙贵妃维持着一种特定的状态？这状态，与那“半个月”的期限，与那所谓的“祭品”之说，究竟有何关联？
而皇帝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他压下了此事，没有立刻牵连到她，这绝非单纯的仁慈。他像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而她，以及长春宫里的孙贵妃，都只是棋盘上重要的棋子。他需要她们活着，至少在一定时间内活着，去达成某种目的。
这认知让青瑶背脊发凉，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在夹缝中求存的可能。她必须尽快弄清楚那“续命散”的真实作用，以及孙贵妃此刻确切的身体状况。这关系到她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然而，她被软禁在此，寸步难行，如何能探知长春宫内的详情？汀兰身陷暴室，自身难保，这条线已经断了。
唯一的希望，似乎又回到了她自身，回到了那玄妙的《太阴导引诀》上。
怀安离去后，青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仔细感知了屋内那灰色粉末残留的阴冷气息，确认其影响已被太阴星力驱散。对方一次不成，定然还会有后续手段。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盘膝坐于榻上，摒弃所有杂念，将心神彻底沉入《太阴导引诀》的运转之中。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汲取星力壮大内息，而是开始尝试修炼功法中记载的一种更为精妙的运用法门——“星辉之瞳”。
据功法所述，此法修炼至高深境界，可短暂大幅提升目力，不仅能明察秋毫，甚至能窥破一些简单的虚妄与伪装，感知到寻常视觉无法察觉的能量流动与气息痕迹。这无疑是她目前最需要的能力——若能掌握，或许能看穿那“续命散”在孙贵妃体内造成的真实变化，甚至能察觉到更多隐藏在暗处的线索！
修炼“星辉之瞳”远比基础的敛息术要困难得多。它需要将精纯的太阴星力以特定的、极其细微的频率，精准地灌注于双眼周围的细微经脉之中，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轻则双眼刺痛，视物模糊，重则可能损伤目力。
青瑶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内息，如同最耐心的绣娘穿针引线。起初，内息每每行至眼周关键窍穴时，便感到一阵滞涩与胀痛，眼前金星乱冒，不得不停下来调息。但她没有放弃，凭借着过人的毅力与对《太阴导引诀》日益加深的理解，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调整。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直到夜深人静，月华如水银般透过窗棂洒落，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清辉。就在她又一次将内息引导至双目之时，一种奇异的清凉感骤然自眼底深处升起！
仿佛一层薄纱被悄然掀开，眼前的世界陡然变得清晰了数倍！她甚至能看清空气中漂浮的、平日里肉眼绝难察觉的细微尘埃！烛火跳动的焰心，在她眼中仿佛被放慢、分解，呈现出一种瑰丽而复杂的能量流动！
成功了！虽然只是初窥门径，维持这种状态极其消耗心神与内息，但确确实实是“星辉之瞳”入门了！
青瑶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她不敢怠慢，立刻将目光投向自身。在“星辉之瞳”的视界下，她能“看”到自己体内那丝太阴星力如同一条微缩的银色溪流，在经脉中缓缓流淌，而在丹田深处，那团属于“毒芯”的阴寒滞涩之气，则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不断试图侵蚀银色溪流的灰黑色。
她又将目光转向桌脚那残留的灰色粉末区域。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那里萦绕着一缕缕极其淡薄、却充满恶意与扭曲感的黑色丝状能量，正是这些能量，散发着那阴冷诡异的气息！
这“星辉之瞳”，果然神妙！
然而，维持这种状态不过短短十息时间，她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与疲惫袭来，双眼酸涩无比，不得不立刻停止了法门的运转。内息也消耗了近三成。
看来，以她目前的修为，还无法长时间支撑“星辉之瞳”的消耗，更遑论远距离探查长春宫的情况了。
但至少，她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只要持续修炼，不断提升内息和对法门的掌控，终有一日，她能看得更远，更清！
二
接下来的两日，青瑶足不出户，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修炼之中。她不再刻意表现萎靡，反而因为找到了方向，眉宇间多了一丝沉静与专注。这变化落在前来送膳的怀安眼中，让他若有所思。
修炼之余，青瑶也并未停止思考。汀兰在暴室受刑，她能撑多久？那个真正下“同心蚀骨散”的幕后黑手，见到孙贵妃病情出现“好转”，会作何反应？是加紧下手，还是暂时按兵不动？曹谨行那边，又在酝酿着什么？
她如同一个耐心的猎手，在黑暗中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瞬间。
这天夜里，她刚刚结束一轮行功，正准备歇息，窗外却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三短一长的叩击声！
青瑶瞬间警觉。是陆离？还是那个留下叶子的神秘人？
她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没有立刻回应。
窗外沉默了片刻，一个极其低沉、仿佛隔着什么阻碍物的声音响起，并非陆离的冰冷，也非那日的沙哑，而是一种……带着某种急切与警告意味的陌生声音：
“小心……水……”
水？什么水？
青瑶心中疑窦丛生，压低声音追问：“你是谁？什么水？”
窗外却没有了回应，只有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衣袂迅速远去的风声。
走了？只留下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
“小心……水……”青瑶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眉头紧锁。是提醒她注意饮水安全？还是另有所指？这与她目前面临的危机有何关联？
她仔细回想近日的饮食，怀安亲自监督，应当没有问题。那送安神汤的太监已被她识破，短期内想必不敢再动用类似手段。这“水”，究竟意指为何？
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能将这份警告暂且记下，加倍小心。
然而，就在次日午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印证了这份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怀安匆匆而来，脸色异常难看，他甚至来不及讲究礼数，直接对青瑶道：“青瑶尚义，出大事了！暴室那边……走水了！”
走水？！暴室失火了？！
青瑶的心脏猛地一缩！汀兰！汀兰还在暴室！
“那……那汀兰……”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怀安沉重地摇了摇头：“火势起得突然且猛烈，就在关押汀兰的那片牢区……人等……没能救出来。”
汀兰……死了？！
青瑶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浑身冰凉！灭口！这是赤裸裸的灭口！对方不仅手段狠辣，而且能量巨大，竟然能在防守森严的暴室制造如此“意外”，彻底掐断了汀兰这条线索！
是因为汀兰可能招供了什么？还是因为孙贵妃病情的“好转”，让幕后之人决定清除所有可能的知情人？
无论原因为何，汀兰的死，都让青瑶感到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与愤怒。那个昨日还在窗外提醒她“小心水”的人，是否早已预料到了这场“水火之灾”？
“陛下……陛下可知此事？”青瑶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涩声问道。
“陛下已然知晓，震怒异常！已下令东厂、锦衣卫联合彻查此次走水缘由！”怀安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后怕，“曹督主和陆镇抚使都已奉命入宫了。”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但这又能查出什么？多半最后又会推出几个替罪羊了事。
青瑶知道，指望官方调查还自己清白，已然希望渺茫。她必须靠自己！
汀兰虽死，但她送出去的那包东西，或许还留有线索。那夹杂着《太阴导引诀》信息和解毒方的“经文”，是否已被销毁？那白色瓷瓶和药材残片，又落入了谁手中？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需要再去一次长春宫！不是以抄经人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探查者”的身份！她要亲眼看一看孙贵妃此刻的真实状况，感受一下那“续命散”造成的能量场，甚至，尝试寻找那包东西的下落！
但这谈何容易？她被软禁在此，如何能去长春宫？
三
机会，往往出现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就在暴室走水事件发生的当晚，乾清宫的气氛格外凝重。皇帝连夜召见阁臣与相关官员，似乎在商议应对之策。连怀安也忙得脚不沾地。
子时前后，青瑶正在榻上调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她心中一动，悄然移至门边倾听。
隐约能听到几个太监焦急的低语：
“快！快去请太医！”
“陛下……陛下头风症又犯了！这次来得凶猛！”
“快去禀报皇后娘娘！”
皇帝头风症发作？而且来势凶猛？
青瑶眼中精光一闪！这或许是一个机会！皇帝突发急症，乾清宫必然一片忙乱，守卫的注意力也会被吸引过去。这正是她溜出去的最佳时机！
虽然风险巨大，但错过了这次，不知还要等到何时！孙贵妃的情况瞬息万变，她等不起！
她不再犹豫，迅速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将必备之物贴身藏好。她运转起“太阴敛息术”，周身气息瞬间变得若有若无。
轻轻推开一道窗缝，外面果然一片混乱。太监宫女们神色慌张，来回奔走，无人注意到偏殿角落这个被软禁的尚义。
青瑶如同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间，借着廊柱、假山的阴影，向着记忆中通往长春宫的小路潜行而去。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既要避开往来的人群，又要警惕可能存在的暗哨。
有惊无险地穿过乾清宫范围，越靠近长春宫，守卫反而越发森严。东厂的番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灯笼火把将宫道照得亮如白昼，气氛肃杀。
青瑶伏在一处花丛的阴影里，眉头紧锁。如此严密的守卫，她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长春宫内。
怎么办？难道要功亏一篑？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长春宫侧后方的一处小院。那是……负责处理长春宫日常垃圾、废弃物的杂役房？因为靠近宫墙角落，灯火相对昏暗，守卫似乎也松懈一些。
一个念头闪过——那包她让怀安送给汀兰的东西，若未被销毁，最可能被如何处理？作为“证物”封存？还是……当做无关紧要的垃圾处理掉？
若是后者，或许会经过那里！
无论如何，值得一探！
她调整方向，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阴影，向着那处杂役房摸去。
杂役房院门虚掩，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散发着混杂的气味。她小心翼翼地潜入，凭借“星辉之瞳”初成的目力，在黑暗中快速搜寻。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墙角一个即将被运走的、装着废纸和破损器物的竹筐里！在那堆杂物的最上方，赫然有一小叠熟悉的宣纸边缘露了出来——正是她用来抄录“经文”的纸张！
她的心猛地一跳！迅速上前，将那叠纸抽了出来。纸张有些凌乱，边缘沾染了些许污渍，但大致完好。她快速翻看，里面她夹杂的《太阴导引诀》信息和解毒方依旧还在！看来，搜查之人并未仔细查看这些“经文”，只当是寻常抄录之物。
然而，那个用油纸包裹的、装着“续命散”和药材残片的小包，却不见了踪影！
是被当做“毒药”证物收走了？还是……落在了其他人手中？
青瑶来不及细想，将这几张至关重要的纸张迅速叠好，塞入怀中。正准备离开，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杂役房外，传来两个低阶太监压低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暴室那边……”
“嘘！小声点！曹督主下了严令，不准议论！”
“怕什么，这里又没别人……你说，那宫女汀兰，真是被灭口的？”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一件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事？”
“我有个同乡在太医院当差，他说……他说前两日曹督主秘密请了一位南疆来的巫医入宫，好像……好像就是为了贵妃娘娘的病……”
南疆巫医？！曹谨行？！
青瑶的瞳孔骤然收缩！曹谨行秘密请南疆巫医入宫？他想做什么？！难道孙贵妃所中之毒，与曹谨行有关？！还是说，他请巫医，是为了应对孙贵妃服用了“续命散”后出现的诡异“好转”？
信息量巨大，让她头皮发麻！
她不敢再停留，必须立刻离开！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杂役房虚掩的院门外，一道被火把拉长的、阴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投射了进来，恰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同时，一个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的声音，在门外缓缓响起：
“深更半夜，青瑶尚义不在房中静思己过，到此污秽之地，意欲何为啊？”
曹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