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的话落进耳里，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块，直砸进林薇心口。刚才被他几句话暖起来的情绪瞬间散了，神经绷得发紧——楚家的反应这么快？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做了什么？”她攥着衣角的手指蜷了蜷，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里裹着丝不易察觉的颤。
陆沉舟捏着窗帘布的边缘，缓缓拉严，将窗外的日光挡去大半，才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还没到真动手的地步。但几条该进港的货，突然改了道；几个谈得差不多的合作，对方开始打太极，签字的事一拖再拖；底下几个一直不安分的老家伙，最近走得也比平时勤。”
他语气平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林薇却听得后背发紧——这些不是小事，是楚家递过来的警告。明着是展示肌肉，暗着是在无声施压，用实打实的利益和人脉告诉陆沉舟，触怒他们的代价有多大。
“是因为……我？”愧疚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堵得她胸口发闷。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存在会扯出这么大的动静，连陆沉舟都被卷进这种麻烦里。
陆沉舟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锐得像刀，一下就划开了她的自责：“跟你没关系。这是迟早的事。楚家这几年手伸得太长，胃口也越来越大，早就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去年他们想插手军区后勤采购，我就压过一次，这次不过是借题发挥，要么逼我让步，要么……乱我的阵脚。”
他走回沙发边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抵着下颌，眉峰拧着，显然在琢磨事。剩下的日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出一道深的阴影，把他眼底的沉郁遮了大半。
林薇没敢出声打扰，只坐在旁边，心跳得像擂鼓。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陆沉舟待的世界有多复杂——看似平静的一句话、一个决定背后，可能都牵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博弈，稍不留意就会栽进去。
过了几分钟，他抬起头，眼底的犹豫散了，只剩平时的清明和决断，还多了几分冷厉。
“高远。”他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
门几乎是立刻被推开的。高远脚步放得极轻，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进门时还下意识扫了眼客厅角落——那是平时安排安保的位置。他脸上没了平时的笑，只剩全然的肃穆：“首长。”
“两件事。”陆沉舟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清楚，“第一，之前让你查的‘利刃行动’泄密案，加密等级提到最高，再调两个人手过去，我要最快速度看到进展。”
“利刃行动”？林薇的心猛地一揪，赵院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清晰起来。上个月她去给老院长送体检报告，老人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叹气，说那是陆沉舟心里的疤——当年案子压下来时，他连着三天没合眼，眼底的红血丝半个月都没消，后来还落下了ptSd的毛病。现在突然要重启调查，难道和楚家有关？
“是！”高远眼神一凛，立刻应下，手已经摸向口袋里的记事本，显然要记下来。
“第二，”陆沉舟的目光转过来，落在林薇身上，停顿了一秒，“下周司令部的年终晚宴，给林护士补张邀请函，用特聘心理顾问的名义。”
这话砸在林薇耳朵里，比刚才听到楚家施压时还要震。她上周听护士站的李姐说过，司令部年终晚宴是多大的场合——军区的老首长、各部门的主官，还有地方上的重要人物都会来，连医院的院长都得提前半个月准备礼服。她一个普通护士，凭什么去？“特聘心理顾问”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
高远也明显愣了一下，手里的笔顿了顿——显然这个指令完全不在他的预料里。但他反应快，立刻压下眼里的诧异，沉声应道：“明白！我现在就去办！”
陆沉舟挥了下手，高远转身出去，关门时特意放轻了力道，没发出一点声响。
客厅里又只剩他们俩。林薇再也忍不住，往前坐了坐，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我去那种场合？我只是个护士，去了也……”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陆沉舟打断她，目光沉静却有力量，“那就亲自去看、去听。躲在后面猜，永远看不清全貌。”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那也是我的战场之一。你要站在我身边，就不能只待在医院和营区里。”
站在他身边？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这是要把她正式推到台前？偏偏选在楚家刚施压的敏感时候——这简直是明着宣告她的分量，也是对楚家最直接的回应，甚至是挑衅！
她几乎能想象到晚宴上的场景：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有探究的、有审视的，还有藏在笑里的敌意。那地方比医院复杂百倍，就是个漩涡，进去了就身不由己。
“害怕了？”陆沉舟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声音压得低，听不出情绪。
林薇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怕吗？当然怕。但那怕里，又蹿出一股不甘的劲儿——她不想永远被他护在身后，做个需要他分心照顾的“负担”。既然当初决定留下，就没道理遇到事就躲。
“没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镇定些，“我需要准备什么？”
陆沉舟眼底似乎晃过一丝微光，快得抓不住，像赞许，又像别的什么。他摇了摇头：“不用特意准备，做你自己就行。其他的，高远会安排好。”
他抬腕看了眼表，时针已经过了下午五点：“不早了，让高远送你回去，晚上别再加班了。”
回去的路上，林薇一直没说话。车座的皮革贴着后背，有点凉，她盯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光影在脸上晃来晃去，脑子里全是陆沉舟说的“站在我身边”。以前在医院，他每次来做心理疏导，都是隔着一张桌子——她记着职业操守，他带着军人的疏离。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要站到同一个战场上了？
高远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次，手都放在方向盘上攥紧又松开，显然有话想说，最后还是没开口，只把车开得更稳了些。
车子在医院宿舍楼下停稳，林薇推开车门，刚要下去，就被高远叫住了。
“林护士。”他推开车门，往前迈了半步，声音压得很低，眼角还瞟了眼宿舍楼道口的监控——那是之前陆沉舟让人装的，怕有人找她麻烦，“晚宴那天，我会跟着您，就在您附近。到时候人多，您……自己多留心点，别跟不认识的人走太近。”
连高远都这么紧张，可见那场晚宴有多不简单。林薇点了点头，心里暖了点：“谢谢高参谋，我会的。”
她转身走进楼道，脚步不像平时那么轻快，每一步都觉得沉。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来，又暗下去，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藏着无数双眼睛。
回到宿舍，她掏出钥匙开门，手有点抖，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次才对上。关上门的瞬间，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后背贴着冰凉的门板，慢慢滑下去，直到膝盖碰到地板。她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手心全是汗，连衬衫的后背都湿了一片。
桌上的水杯还剩半杯水，她伸手够过来，喝了一口，凉水滑过喉咙，才稍微冷静点。下周的晚宴像座突然压过来的大山，她比谁都清楚，那绝不是一场普通的宴会——是陆沉舟布的一局棋，而她，是棋盘上最显眼的那颗棋子，被直接推到了楚家，还有所有盯着陆沉舟的人面前。
他是在保护她吧？用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宣告她的重要性，让那些想动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可同时，他也把她放在了最亮的灯光下，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得她自己扛。
这一步棋，太险了。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打破了宿舍的安静。林薇拿起来看，是陆沉舟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别怕。”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两下，屏幕的光映在眼睛里，有点烫。她想起刚才陆沉舟看她的眼神——没有平时的冷硬，反而藏着点她没看懂的软，好像怕她真的吓跑，又怕她不够坚定。
她慢慢握紧手机，好像能从那冰凉的屏幕上汲取到一点力量。
窗外的风刮起来了，吹得窗户玻璃嗡嗡响。林薇抬头看向窗外，夜色已经沉了，远处的路灯亮着，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仿佛已经能听见晚宴上的声音——觥筹交错的碰撞声、笑着说客套话的声音，还有藏在那些声音背后的，刀光剑影的交锋。
以前，她只是个旁观者，躲在医院里，看着陆沉舟独自面对那些风雨。可这一次，她不能再躲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点窗户，风灌进来，吹得她头发飘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点秋天的凉意，却让她脑子更清醒了。
下周的晚宴，她必须去。不仅要去，还要好好地站在陆沉舟身边——不是作为被保护的人，而是作为能和他并肩的人。
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上的“别怕”两个字还亮着。林薇对着窗外的夜色，轻轻说了句：“我不怕。”
风还在吹，好像把她的话带向了远处，带向那个此刻或许还在办公室里处理事务的人耳边。
她知道，前路肯定不好走，甚至会布满荆棘。但只要陆沉舟在身边，只要他们能一起面对，就没什么可怕的。
她转身回到桌前，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明天还要上班，得养足精神。只是脑子里，已经开始默默琢磨起晚宴上该注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