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细若蚊蚋的传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凌无双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她没有立刻回头去寻找那传话的货郎,深知此举毫无意义,反而会打草惊蛇。
只是脚下方向不变,步履从容,穿行在熙攘的南城街道,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起来。
城西玉清观,她记得那地方。
年久失修,香火早断,周围更是荒僻,入夜后几乎无人靠近,确实是进行秘密会面的绝佳地点。
“故人相候”?
凌无双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故人”二字,用得倒是巧妙,既可能指与她母亲有旧,也可能指明月宗本身与她这“遗孤”的关系。
对方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选择传信约见,这至少说明,他们目前对她,更多的是试探与招揽的意图,而非纯粹的杀意。
她并未直接回丞相府,而是先去了六扇门,处理了几件积压的公务,又与几位下属讨论了其他几个案子的进展,一切如常,仿佛上午在鬼市和翰墨斋的试探从未发生。
直到日头偏西,她才带着一身看似寻常的疲惫,回到了丞相府。
司徒岸的精神比上午又好了一些,甚至已经能在书房里稍坐片刻,批阅一些不那么紧要的公文。
暗卫早已将凌无双今日的行程及那突如其来的传话,先行禀报于他。
是以当凌无双踏入书房时,看到的便是他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微锁的模样。
“回来了?”
见她进来,司徒岸放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她,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颈间那枚依旧坦然显露在外的玉佩上,随即上移,与她的视线交汇,“看来,鱼饵很有效。”
凌无双走到他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杯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开口道:“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快。鬼市和翰墨斋的反应,只是确认了他们的眼线存在。
而这封‘口信’,则意味着,我们钓到的,恐怕不是小角色。”
她将“今夜子时,城西荒废的玉清观,故人相候”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司徒岸静静地听着,眸色深沉如夜。
“玉清观……”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方,指尖在桌面上划了一下,“地方选得刁钻,易于设伏,也便于撤离。‘故人’……哼,倒是会打感情牌。”
“你怎么看?”凌无双看着他,想知道他的判断。
“风险极大。”司徒岸直言不讳,“对方是敌是友,目的为何,是真心想告知你身世,还是布下陷阱请君入瓮,皆是未知。你独自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我知道风险。”
凌无双神色不变,“但这也是最快获取信息,甚至可能找到解药线索的机会。
秦风潜入内部,不知何时才有消息,你的毒……”她的话语顿住,没有再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与坚决已说明一切。
司徒岸凝视着她,知道她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并非要阻止你。
只是,我们需做万全准备。”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运筹帷幄的冷静,“你不能真的‘单独’前往。
我会让暗卫中最擅长隐匿的‘影’和‘魅’,提前潜入玉清观,占据有利位置。
他们只负责监视、记录,以及在你发出求救信号时接应,绝不会干扰你的会面,除非你遇险。”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我会让人在玉清观外围布控,封锁所有可能的撤离路线。
一旦会面有变,或确认对方身份,便可收网。
你身上需带好信号烟火,以及……我给你的那柄匕首。”
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柄他七夕所赠、嵌有朱砂宝石的匕首,正稳稳地别在那里。
凌无双点头,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
这已是目前情况下,能做出的最周全的布置。“我明白。”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管家谢忠的声音响起:“相爷,凌大人,府门外来了一个老乞丐,说是受人所托,务必要将一封信亲手交到凌大人手中。”
凌无双与司徒岸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
上午刚接到口信,傍晚便有书信送达?
这明月宗的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也更加肆无忌惮,竟敢直接将信送到丞相府!
“带他去偏厅。”司徒岸沉声吩咐,随即看向凌无双,眼神交流间已达成共识——一起去见见这个送信人。
偏厅之中,一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老乞丐局促地站着,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干净、与他的形象格格不入的牛皮纸信封。
见到司徒岸和凌无双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磕巴巴地说道:“小、小人给大老爷、夫人请安!
有、有位爷给了小人一两银子,让小人务必把这信送到府上,交给一位姓凌的女官人……”
凌无双走上前,没有立刻去接那封信,目光锐利地扫过老乞丐全身,确认他并无武功底子,只是个被利用的普通人。
“那位爷长什么模样?在何处给你的信?”
老乞丐努力回想,却只能说出个大概:“就、就在前面街角,那位爷戴着斗笠,遮着脸,看不清模样,只、只声音听着挺年轻……他给了信和银子,就走了……”
凌无双这才伸手接过那封信。
信封之上,空无一字。
她捏了捏,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她示意管家给了老乞丐一些赏钱,让他离开了。
待偏厅只剩他们二人,凌无双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质地坚韧的素笺,上面用一种略显古怪、仿佛刻意改变过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今夜子时,玉清观后殿,盼与故人之女一晤,解惑释疑。孤身前来,方显诚意。”
落款处,没有姓名,只勾勒了一个简单的图案——正是与凌无双玉佩上一般无二的“月魄”纹路!
信笺的内容,与白日的口信基本一致,只是地点更精确到了“后殿”,并且再次强调了“孤身前来”。
这封突如其来的信,更像是一种正式的确认,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
凌无双将信笺递给司徒岸。
司徒岸快速扫过,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故人之女……解惑释疑……”
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字,指尖在“月魄”纹路上划过,“他果然对你的身世知之甚详,甚至可能……与你母亲关系匪浅。”
“他越是表现得了解,我越是要去会一会他。”
凌无双拿回信笺,指尖微微用力,将那素笺捏出褶皱,“看看他到底能‘解’什么‘惑’,‘释’什么‘疑’!”
“无双,”司徒岸忽然唤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保住性命,回到我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真相……我们可以慢慢查。”
凌无双回头,看到他苍白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忧色,心头微软,故意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信纸:“知道了,我的丞相大人。
等我带回好消息,说不定连你的解药都一并找到了呢。”
夜色,在紧张的筹备与等待中,悄然降临。
子时将近,丞相府内一片寂静,唯有书房灯火未熄。
凌无双已换好夜行衣,将信号烟火和匕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时辰差不多了。”她站起身,对坐在榻上,目光始终追随她的司徒岸说道。
司徒岸点了点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一切小心。”
凌无双“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利落地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向着城西那座荒废的玉清观,疾行而去。
等待她的,将是揭开身世之谜的关键,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杀局?
(第167章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