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整整七十二小时。
“星轨”夏令营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留下满地狼藉的彩带、遗落的矿泉水瓶和一种人去楼空的巨大寂静。江宅背着那个依旧塞得满满当当、却仿佛失去了重量的背包,独自一人站在营地空旷的大门外。南郊的风卷起尘土,吹过他额前过长的碎发,露出那双深潭般沉寂的眼眸。三天里,那道蜈蚣疤痕和冰冷的确认目光,如同植入他神经的毒刺,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警惕。
他知道,他们还在。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鬣狗,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落单的时刻。
摆脱他们的契机,源于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
夏令营最后一天下午,是大型的露天水球混战。水池边人声鼎沸,水花四溅,混乱到了极点。江宅故意选择了一个靠近边缘、临近一片茂密观赏灌木丛的位置。当水球如炮弹般砸向人群,尖叫和笑闹达到最高潮时,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沉静下来。
“感知…延伸…”他默念着,将全部精神集中,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人群之外——那是他偶尔能触及的、超越五感的模糊领域,一种无法言说的通灵直觉。混乱的声浪、晃动的人影、水汽的冰凉……这些物理感知如同背景噪音般被强行过滤。他在寻找……寻找那两道冰冷、凝练、与周围狂欢格格不入的“存在感”。
找到了!
在左侧约五十米外,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两道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冷硬气息,如同暗夜中的两点磷火,牢牢锁定着他这个方向,带着捕猎者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们像两尊融入背景的雕塑,但那份杀意和等待的焦灼,在江宅特殊的感知中却异常清晰。
时机到了。
江宅假装被一个巨大的水球狠狠砸中胸口,身体夸张地向后踉跄几步,脚步虚浮,眼看就要失去平衡栽进身后那片茂密的、足有一人多高的剑麻丛中。就在身体即将被剑麻锯齿状叶片吞没的瞬间,他猛地将全身重量向下一沉,同时利用后倒的惯性,以一个极其别扭却异常迅捷的姿势,如同泥鳅般钻进了剑麻丛最底层的缝隙!
“噗通!” 一声落水般的闷响在灌木丛中响起,掩盖了他真实的动作。
几乎在同一时刻,江宅的通灵感知如同无形的声呐脉冲,朝着他预设好的方向——右侧那片由矮冬青和假山石构成的小型迷宫景观区——猛地“推”了出去!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一种强烈的、误导性的精神印记,一种模拟他自身生命体征和存在感的“镜像”信号!信号极其微弱且短暂,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瞬间就会被真正的物理世界淹没,但对于那两个高度依赖某种特殊追踪手段的杀手来说,这刹那间的“信号跳跃”,足以制造致命的误判!
“唰!唰!”
两声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枝叶的声音从左侧香樟树下传来!两道深灰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射向他刚才“投放”精神印记的迷宫景观区!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和微微晃动的香樟枝叶。
灌木丛底层的黑暗中,江宅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泥土,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通灵感知如同受惊的含羞草,瞬间缩回体内,只留下剧烈的头痛和一阵虚脱般的眩晕。他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愤怒的低吼和粗暴翻找假山石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迅速远去,显然是扑空后意识到上当,正扩大搜索范围。
就是现在!
江宅不再犹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沿着灌木丛最底层的缝隙,朝着与迷宫景观区完全相反的方向——营地最偏僻的物料堆放处——快速爬行。那里堆满了淘汰的旧桌椅和破损的遮阳棚,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他如同融入其中的一件废弃物品,蜷缩在一个巨大的废弃轮胎形成的狭窄空间里,将背包紧紧抱在胸前,利用轮胎的橡胶气味和自身生命体征的极度压抑,彻底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凝固的焦油。通灵感知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头痛像针扎一样持续。他听到远处偶尔传来杀手的脚步声,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在营地边缘反复搜寻。每一次脚步声的靠近,都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浸透了后背。他强迫自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连呼吸都压缩到了极致,只有额角渗出的冰冷汗珠,无声地滑落。
黄昏的橘红色光线,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废弃轮胎的缝隙。营地的喧嚣早已彻底沉寂,只剩下风吹过空地的呜咽。那两道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气息,不知何时,也终于彻底消失了。他们似乎认定目标已经逃离,或者被更紧急的任务召回。
江宅又等待了漫长的一个小时,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才像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全身的骨头都在酸痛,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冰冷。
他成功了。依靠那无法解释的通灵天赋,制造了一个微小的奇迹。
推开家门,迎接他的不是熟悉的灯光和饭菜香,而是比营地更甚的死寂和冰冷。玄关处,父母离开时换下的拖鞋依旧保持着原样,一正一反,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五天。距离父母那场仓促的离开,已经整整五天。
“出差从未超过四天。” 这句话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江宅的心口。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他冲进父母的卧室,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衣柜里的衣服整齐排列,没有任何近期动过的痕迹。
“爸?妈?”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最终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窒息。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疯狂地拨打父亲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机械女声。
再拨母亲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同样的语调,同样的冰冷。
关机!五天!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