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正从通济门方向驶出。拉车的两匹马毛色油亮,车辕上坐着一名神色严肃、腰胯短刀的车夫。车厢由上好楠木打造,车窗垂着细密的竹帘,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人。
马车速度不快,似乎是想穿过拥挤的码头区,前往某个方向。就在它经过江宅三人不远处的一个货堆转角时,一阵略带寒意的秋风猛地卷起,吹起了车窗帘子的一角。
刹那间,一张雍容美丽、略带忧色的女子侧脸,惊鸿一瞥般映入江宅的眼帘。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发髻高挽,插着素雅的玉簪,气质高贵,眉宇间却锁着深深的愁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这惊鸿一瞥,不仅江宅看到了,旁边几个蹲在货堆阴影里、正叼着草根、眼神乱瞟的江湖汉子也看到了。
“嘶…好俊的小娘子!” 一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疤的汉子低声惊呼,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淫邪的光芒。
“看那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啊…” 另一个瘦高个舔了舔嘴唇,眼神阴鸷,“马车就一个车夫…这码头乱糟糟的…”
“肥羊送上门了!哥几个,跟上!找个僻静地方…” 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蜈蚣似的刀疤,恶狠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毕露。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站起身,不远不近地跟在了马车后面。
江宅的瞳孔骤然收缩!通灵天赋让他对这些恶意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敏感!那赤裸裸的杀意和淫邪念头,让他后背瞬间绷紧。
“不好!” 江宅压低声音,迅速对肖华和林悦说道,“那几个家伙不怀好意,盯上那辆马车了!车内是个年轻妇人,怕是有危险!” 他快速扫了一眼那几个江湖客鼓囊囊的腰间和背后,显然都藏着家伙,“救不救?”
“救!” 林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小脸绷紧,清澈的眼中充满了正义感,“行侠仗义,路见不平,这不就是江湖儿女的必修课吗?干了!”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装着“药箱”的包裹,仿佛里面装着绝世武功秘籍。
肖华眼神锐利如刀,迅速评估了形势:“对方至少四人,有备而来。马车只有一名车夫,妇人无反抗之力。地点在混乱码头,动手后极易脱身,他们选得很好。” 他握紧了腰后的短棍,沉声道:“干了!但注意,我们初来乍到,身份敏感,尽量别闹出人命,制服为主!江宅,你刀快,负责正面牵制突袭!林悦,你退后,找机会用你的‘医术’!我策应,防止有人偷袭或劫人!”
“明白!” 江宅和林悦同时应道。
三人迅速达成一致,借着货堆的掩护,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那伙心怀叵测的江湖客后面。一场六百年前的“江湖救急”,即将在这混乱的应天码头上演。
与此同时,应天城北,龙江关外,燕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弥漫着皮革、铁锈和压抑的汗味。巨大的牛皮地图铺在帅案上,朱棣一身玄色常服,未着甲胄,却比帐中任何披甲将领更具压迫感。他一手按在应天城防图的副本上,指尖用力,几乎要在“通济门”的位置戳出一个洞,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捻着两颗盘得油亮的铁胆,沉闷的金属摩擦声是帐内唯一持续的声响。诸将屏息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连呼吸都是一种打扰。
帅案侧后方的阴影里,一道身影静立如渊。飞鱼服勾勒出精悍的线条,绣春刀悬于腰间,纹丝不动。代表锦衣卫指挥使的獬豸补子在昏暗的牛油烛光下,反射出冰冷幽暗的光泽。他面容冷硬如石刻,唯有一双眼睛,穿透营帐厚重的帆布,仿佛能灼烧远方应天城皇宫的金顶——那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赵无咎。他左侧脖颈处,一道暗红如凝血、尾部微蜷如蛰伏毒蝎的刺青,在立领的阴影下若隐若现,为这份冰冷的专注添上几分诡谲。
朱棣的目光终于从地图上抬起,扫过帐下将领,声音低沉,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金石之音:“诸卿,应天已在眼前。然坚城深池,守军虽惶惶,困兽犹斗。三日之内,本王要看到破城之法。强攻何处可出其不意?内应何人可倚为臂助?” 他捻动铁胆的手指停下,目光锐利如鹰隼,等待着答案。
一名络腮胡将领出列,抱拳道:“殿下,我军士气如虹,当集中火炮,猛轰金川门!此门位置突出,守备相对薄弱……”
“金川门?” 另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摇头,“此门虽突出,但后方街道狭窄,大军涌入亦难展开,恐陷入巷战泥潭,徒增伤亡。不如选仪凤门,水道宽阔,利于我军船队策应……”
将领们低声议论起来,各有主张,却都带着几分迟疑和不确定。朱棣眉头紧锁,铁胆再次缓缓转动,显然对这些中规中矩的方案不甚满意。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了角落那片凝固的阴影。
“赵卿,” 朱棣的声音响起,不高,却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包括朱棣自己的,都聚焦在那道飞鱼服身影上。朱棣捻动铁胆的手指,再次停住。“你掌天下耳目,宫中虚实,应天人心,尽在掌握。可有……奇策?” 那个“奇”字,朱棣咬得很微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警惕。
赵无咎缓缓转过头。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韵律感,仿佛阴影在蠕动。烛光终于照亮了他半边脸,那只未被蝎纹影响的眼睛,如同深潭寒冰,毫无情绪地迎向朱棣的目光。
“殿下,” 赵无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杂音,“强攻,乃下策。内应,不可尽信。”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仅仅是这一步,帐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近处的将领下意识地微微后仰。
“奇策,在于‘必救’与‘必乱’。” 赵无咎的目光重新投向地图,手指虚点皇宫方向,“殿下大军压境,城中人心惶惶,宫闱之内,更是惊惧尤甚。此时,若宫中突发变故……譬如,一场蹊跷走水,发于西华门左近武英殿库房,” 他的指尖在皇宫地图一角轻轻一划,“此地靠近旧宫苑,水道复杂,守卫看似森严,实则因人心浮动,多有懈怠。火起,则侍卫必乱,必调兵救急。而西华门水道,虽狭小,却直通禁苑深处……” 他点到即止,目光重新抬起,望向朱棣,平静无波,“此水道,卑职已命人暗中清理淤塞三日,可通行舟。”
帐内一片死寂。将领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赵无咎不仅指出了突破口,连具体位置(武英殿库房)、手段(走水)、时机(人心浮动时的懈怠)、备用通道(西华门水道)都已安排妥当!更可怕的是,他竟已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清理了宫墙内的水道!这份渗透力和执行力,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