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都化作勇气,率先向下迈去。鞋底踩在湿滑的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肖华紧随其后,亮银枪紧握,枪尖在夜明珠微弱的光芒下反射着一点寒星,他宽阔的背影如同一面盾牌,警惕地感知着前方未知的黑暗。林悦和周素芬互相搀扶着,李白则显得有些踉跄,他这位诗仙显然对这种地底穿行的勾当极其不适。杰克走在最后,蓝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后方,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猩红灵能,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江宅殿后,坤元之力在体内无声流转,每一步落下,都悄然抚平着众人留下的微弱气息和痕迹,如同最谨慎的猎手在抹去自己的足迹。
黑暗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夜明珠的光晕、压抑的呼吸声、湿滑的脚步声,以及石壁间偶尔滴落的水珠声,构成了这幽闭空间唯一的旋律。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不断向下、向前的本能驱使着他们。
次日,大明宫紫宸殿,早朝。
金碧辉煌的殿堂内,气氛却透着一种微妙的压抑。龙椅上的玄宗李隆基,虽强打精神,但眉宇间难掩一丝疲惫与挥之不去的烦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殿内臣班中扫过——昨日寿宴上那几位“功臣”,尤其是那个能引动星辉、画出神奇幻象的江宅一伙,竟无一人前来谢恩或应卯!
“岂有此理!”玄宗心中愠怒暗生。昨日寿宴风光,赐官赏金,何等恩宠?今日竟敢如此怠慢!是恃宠而骄,还是…另有所图?那幅留在杰克寝室的诡异画像,金吾卫回报说查无线索,更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霾。他耐着性子听着各部例行奏报,心思却早已飘远。
就在这时,一个庞大如山的身影挪出班列,声若洪钟,打破了殿内的沉闷:“臣,东平郡王、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启奏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安禄山那标志性的肥胖身躯费力地跪倒,声音带着刻意的急促和“忠诚”的焦虑:“陛下!北境契丹、奚部近日异动频频,屡犯我边塞,劫掠州县,杀我子民!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臣请即刻返回范阳,整饬军备,痛击蛮夷,以彰陛下天威,保我大唐北境安宁!”
理由冠冕堂皇。安禄山低垂着头,肥厚的眼皮下精光闪烁。他必须走!长安已是是非之地,虽然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杰克寿宴上的“挖坑”表演,让他如坐针毡。只有回到范阳,回到他经营多年、铁桶一般的三镇老巢,手握二十万虎狼之师,他才能真正安心。
玄宗的目光落在安禄山身上,深邃难测。烦躁的心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告退”搅动得更加纷乱。他扫视殿下,依然不见江宅等人踪影,一股无名火起。留下?此人拥兵自重,已成心腹之患,留在长安也未必是好事。放走?无异于纵虎归山!
“军情紧急…”玄宗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安卿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准卿所奏,即日返回范阳,主持大局,务必痛击来犯之敌!”
安禄山心中一喜,正要叩头谢恩。
玄宗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不过——”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刺向安禄山,“安庆绪,朕观之少年英武,颇有乃父之风。朕欲招其为驸马,尚…(他目光扫过一旁侍立的几位年幼公主,随意点了一位)尚咸宜公主!便留其在京,与公主多相处些时日,待公主及笄再行完婚。安卿意下如何?”
尚公主!留质!
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安禄山头上!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脸上的“忠勇”瞬间凝固,血色褪尽!将最看重的儿子留在长安当人质?!这简直是掐住了他的命门!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怒和哀求:“陛下!犬子愚钝顽劣,恐…恐有辱公主天颜!且边关凶险,臣欲带他在身边多加历练…”
“诶!”玄宗大手一挥,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慈祥”的笑容,“安卿过谦了!朕看庆绪甚好!就这么定了!留在京中,自有名师教导,不比在边关风餐露宿强?”语气温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安禄山如坠冰窟,肥厚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是不容拒绝的皇命!拒绝,就是抗旨,就是心怀叵测!他庞大的身躯仿佛瞬间矮了一截,重重叩首,声音干涩嘶哑:“臣…臣…叩谢陛下天恩!”额头触碰冰冷金砖的瞬间,眼中是无尽的怨毒与恐惧。
就在安禄山心神剧震、群臣心思各异之际,一道清朗却带着明显攻击性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御史中丞崔器,有本启奏!”一名身着绯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昂然出列,正是杨国忠在朝堂上最锋利的爪牙之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响彻大殿:“安郡王忠勇可嘉,自不待言。然,臣观昨日寿宴之上,翰林供奉李白所题《万里江山图》诗中有言:‘莫道范阳烽火远,金戈铁马近宸舆!’此句固然彰显范阳军威,然臣细思,却觉惶恐!”
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安禄山:“范阳一镇,拥兵已近十万,精甲锐卒,冠绝诸边!既有如此强军,足以震慑北狄,护佑神京!何以还需安郡王再兼平卢、河东两镇节度,手握三镇雄兵?臣闻‘兵贵精不贵多’,安郡王骁勇善战,威震北疆,以范阳一镇之精兵,足可荡平宵小!若仍掌三镇,非但靡费国帑,更恐…更恐有尾大不掉之虞!为陛下计,为社稷安,臣斗胆恳请陛下,削安禄山平卢、河东节度使之职,使其专精范阳,如此,既显陛下信重,亦可省却冗费,专力克敌!此乃一举两得!”
崔器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整个紫宸殿瞬间炸开了锅!
“崔中丞此言差矣!”一名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老臣立刻出列反驳,他是五姓七望中博陵崔氏的代表,声音洪亮,带着门阀世族特有的矜持与傲慢,“安郡王坐镇北疆多年,契丹、奚人闻风丧胆,全赖其统筹三镇之力,互为犄角,方能使防线固若金汤!若贸然削去其二,三镇各自为战,号令不一,岂非自毁长城?此乃取祸之道!崔中丞久在清贵之职,不谙边事,切莫妄言!”
“正是!安郡王忠肝义胆,天地可鉴!”另一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官员紧随其后,义正辞严,“三镇兵马,各有防区,各有侧重,安郡王居中调度,方能如臂使指,发挥最大战力!削其权柄,无异于临阵斩将,自乱阵脚!崔中丞受何人指使,竟出此误国之言?!”言下之意,直指杨国忠。
“荒谬!拥兵自重,古来大忌!岂能因噎废食?”杨国忠一系的官员不甘示弱,纷纷出言。
“尔等只知门户私计,罔顾国家安危!”世家门阀的官员反唇相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