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祝指腹摩挲着花白胡须,眯着眼睛摇头长叹一声道:“哎,这话可不兴说,北离城城墙砖石斑驳,年代久远,那大门上一次翻修还是四十年前老夫督办的,这年久失修,自己开了也是很正常的吧?”
东方凌尘的嘴角抽了抽,心里想起城门上锈蚀的铜钉,心里腹诽:啊对对对,你是太师,你说了算。
“可是老太师,您这是何意?” 东方凌尘挠了挠头,指尖蹭过头盔边缘的玄铁纹路,有些疑惑地问道。因为在他看来,太师董祝就算不会阻拦他,也不应该会帮他。
读书人最重名声,尤其是像董祝这般执掌朝堂数十年的老臣,若是他真的造反成功了,那这位清明了一辈子的老太师岂不是临了要搭上一个谋逆的污名?
董祝没有直接回答东方凌尘的问题,转而浑浊的眼眸里泛起微光,十分欣慰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沿途州府皆有文书呈报,琅琊军一路而来,对百姓秋毫无犯,军纪严明,你做的很好。”
“我倒也没有您老说的那么优秀啦。” 东方凌尘舔着脸皮笑道。寻常人若是能够被这位夸上一句,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荣耀,值得炫耀一辈子的事。
“凌尘,你有才学,有智谋,但无心朝堂,也无心江湖。” 董祝眼神清亮地看着东方凌尘,说话间指尖轻轻叩了叩身前的石桌,“我本以为,你并不像你的父王,你更像是一个隐士,醉心山水,探究学问。不过看来是我错了,你很好,你的确很好。”
东方凌尘又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耳尖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太师,你这番话,我不太懂......”
难道这位太师董祝是特地在这里拖延自己的时间?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甲胄带扣,暗自思索:可是,就算拖得一时半会儿又能如何,琅琊军如今已经进城,除非城中埋下火药,拼着满城百姓一起和琅琊军同归于尽,这个局面早已不是董祝可以逆转的了。
“不懂没有关系,你定是疑惑,老夫为何刻意在这等你,对吧?” 董祝慢悠悠地说道,指节敲了敲鹤椅的椅背。
“不错,凌尘确实有此疑惑。” 东方凌尘点头承认,身体微微前倾了几分。
“好,那我问你,你可是当真想当皇上?” 董祝的眼中忽然放出精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似乎东方凌尘的答案对他来说极为重要。
皇帝?狗都不当......
东方凌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很明显的嫌弃,不过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垂眸看着地面上的青砖缝隙,对着董祝冷静地开口道:“凌尘所求,不过只是一个公道。”
“那你可知,公道自在人心?” 董祝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
公道自在人心?是啊,人人都知道琅琊王死的冤,天启城、西渊城、南安城...... 这些琅琊军曾经抵御外敌、浴血奋战过的城池,至今为止,仍有无数百姓的家中供奉着琅琊王萧若风的画像。
可这难道就足够了吗?
真相,究竟是史官写在书册中的那一笔,还是留存在人心中的一个信念?
东方凌尘对着董祝微微摇了摇头,掌心不自觉攥紧,坚定道:“人心易变,凌尘只知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董祝微微一愣,随即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十分欣慰的浅笑,眼角的褶皱都舒展开来,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岁。
老太师对东方凌尘的这个回答,显然十分满意,他淡笑着对东方凌尘点了点头,耐心道:“希望你可以记住自己的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凌尘记下了。” 东方凌尘拱手应道,甲胄碰撞发出轻微的金属声响。
董祝解下腰间的佩剑,指尖按住剑鞘上的铜扣,轻轻一拔便解下佩剑,横在东方凌尘的面前。
见东方凌尘不明所以,董祝淡笑着解释道:“这把剑名为血见,当年我还不是太师,只是作为监军与你父亲一同出征。那时候北蛮犯境,边关烽火连天,当时你父亲还很年轻,但是十分英勇。那一次,老夫在后方督办粮草,可是被北蛮人偷袭,你父亲就是用这把剑救了我的性命。”
“楚河...... 哦不对,应该是萧瑟,啧,也不对,我应该说永安王。” 董祝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有些无奈地说道:“年纪大了,嘴巴也有些瓢了。永安王为了让我去赴千金台之宴,便托兰月侯将这柄剑带给了我,不过,这剑毕竟是你父亲的剑,我想,也是时候该还给你了。”
东方凌尘早就注意到了董祝腰间的佩剑,只是剑乃君子器,北离朝文臣亦有佩剑的习惯,所以他并未多想。
等到他惊讶地从董祝手中接过那柄藏在血红剑鞘中的利剑时,一股寒意瞬间在掌心蔓延,仿佛握着一块万年寒冰,寒意顺着指缝往小臂窜去。
这柄剑与血龙枪本是一对,当年铸剑师耗尽心血打造的神兵,用的是同一块玄铁打造,血见入手,东方凌尘身后的血龙枪竟也开始隐隐躁动起来,枪杆上的龙纹似乎泛起了淡红微光。
“多谢老太师了。” 东方凌尘郑重地将血见挂在腰间,也不管身上的甲胄,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再度向着太师董祝一揖到底。
“好了,老夫也该回家吃饭了。” 董祝舒了一口气,拂去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拍了拍自己的衣袍,“老百姓的生计也不容易,这几日城门戒严,小商贩们都不敢出摊,你想做的事,尽快做完,你看看,整条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老夫今早想尝一尝永和家的豆浆和小郑家的酥烧饼都买不到......”
东方凌尘哑然失笑,眼底闪过几分复杂的暖意,一脸唏嘘地看向董祝。
董祝朝他翻了个白眼,连花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呛声道:“怎么,不信啊?我跟你说,像我这一个年纪了,吃一顿便是少一顿的,人啊,要珍惜眼前哦,这样到死那天,才不会有什么遗憾。”
董祝说罢,每走一步都微微晃悠,却透着股从容不迫,轻轻捶着自己的胳臂,转身而去。
不知从哪里的阴影里忽地窜出三个人影,动作轻得像猫,二人抬起太师刚才坐着的那把鹤椅,一人稳步跟在他的身后。
三人显然都是境界极高之人,脚步落地竟没溅起半分尘土。
如果东方凌尘没有记错,目光落在那名身着青衫的护卫身上,心头一动,那名跟在董祝身后的护卫,便是那日在千金台与他对过一掌的杀人王离天。
“天启城,果然还是不能大意啊。” 东方凌尘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划过血见的剑鞘,感受到剑鞘之中那隐约的杀气。
见董祝走了,叶啸鹰与姬雪这才翻身下马,马蹄踏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来到东方凌尘的跟前。
姬雪是因为早已察觉到了附近隐藏的离天,方才一直凝神感知着暗处的气息,她因为摸不准董祝的用途,为了不刺激到离天,故而特地保持着距离。
而叶啸鹰就简单多了,他就是单纯的懒得和董祝那个老家伙碰面。倒不是不敬,只是文臣聊粮草民生,武将谈兵戈战阵,当然,他对董祝自是尊重的,只不过一个文臣、一个武将,总归聊不到一个篮子里去。
“董太师跟你说了什么?” 姬雪关心地问道,目光落在东方凌尘腰间的新剑上。
东方凌尘没有说话,只是指尖捏着血红剑鞘,轻轻递到姬雪眼前,将血见拿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