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谷的风是带着牙的。
它卷着腐叶的腥气、妖兽的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穷奇吞噬生灵后,残留的魂魄在风中消散的味道。我们一行六人,踩着没脚踝的枯枝败叶往谷深处走,脚下时不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踩碎了某种小兽的骸骨,听得人头皮发麻。
傅承渊走在我左手边,步伐沉稳得像块扎根千年的磐石。他那把玄铁弯刀斜挎在腰间,刀鞘上镶嵌的墨玉被谷中昏暗的光线映得发暗,却依旧能看出其质地精良。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眉头微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疤痕,在斑驳的树影下忽明忽暗,添了几分凌厉。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侧过头来,原本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弛,低声问:“怕了?”
我赶紧摇头,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念初搂得更紧了些。这小家伙才满周岁,此刻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在眼睑上,偶尔轻轻颤动一下,像是梦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可即便在睡梦中,他的小眉头也紧紧蹙着,小拳头攥得死紧,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谷中弥漫的不祥之气。
“不是怕,”我压低声音,生怕吵醒怀里的孩子,“就是觉得……这地方太压抑了,连呼吸都费劲。”
傅承渊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将我往他身边拉了拉,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熨帖得让人安心。“有我在。”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点点头,心里那份莫名的慌乱确实消散了不少——认识傅承渊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哪怕是面对刀山火海,只要他在身边,我就觉得天塌下来都能扛住。
走在最前面的是师傅,他老人家头发胡子都白了,却精神矍铄,手里那柄拂尘是他的宝贝,据说用千年雪蚕丝编织而成,拂尘柄是雷击枣木所制,威力无穷。可此刻,拂尘上的白毛却无风自动,簌簌作响,师傅的脚步也比平时慢了许多,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面就是穷奇的巢穴了,那山洞是上古大能设下的封印入口,如今封印松动,这凶兽在里面吸食了千年妖力,实力早已不是传说中那般简单。”
“师傅,您之前不是说,上古大能封印穷奇时,已经废了它的大半修为吗?”说话的是清风前辈,他是三位隐世前辈中最年轻的一个,性子也最急躁,此刻正摩挲着手中的青铜剑,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师傅叹了口气,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凝重:“此一时彼一时。万妖谷本就是聚妖之地,千年下来,无数妖兽在此生老病死,它们的妖力尽数被穷奇吸收。更可怕的是,这凶兽生性残暴,以生灵魂魄为食,每吞噬一个生灵,它的力量就会增强一分,怨念也会加深一层。如今的它,恐怕比上古时期还要难缠。”
话音刚落,山洞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咆哮。那声音不是从耳朵里钻进来的,而是直接震在胸腔里,像是有一头无形的巨兽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头晕目眩。怀里的小念初被这声咆哮惊醒,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我赶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起了摇篮曲,小家伙委屈地蹭了蹭我的胸口,又闭上眼睛睡着了,只是小脸上依旧带着不安。
傅承渊肩头的小白也炸毛了。这只白狐是我们当年在昆仑山上捡到的,那时它还只有巴掌大,奄奄一息,是傅承渊用自身灵力救了它。如今小白已经长到半人高,浑身雪白的毛发像缎子一样光滑,尾巴蓬松得像朵大棉花。此刻,它的毛发根根倒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山洞的方向,充满了恐惧。
“事已至此,我们没有退路了。”傅承渊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眼神温柔却坚定,“初一,你带着小念初和小白守在洞口,我和师傅他们进去。”
“不行!”我想都没想就反驳,紧紧抱着小念初往后退了一步,“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能让你们独自去冒险。我虽是女子,但这些年跟着师傅修炼,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多少能帮上点忙。”
“初一,你听我说。”师傅走过来,语气严肃,“小念初是金乌血脉,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你知道金乌血脉有多珍贵吗?上古时期,金乌乃是太阳神鸟,能驱散黑暗,克制一切邪祟,正是穷奇的克星。但小念初现在还太小,血脉尚未觉醒,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力量,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地保护他。洞口相对安全,一旦我们制服穷奇,就需要你立刻带着小念初上前,用他的金乌之力加固封印。这任务至关重要,比我们进去战斗还要重要。”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傅承渊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却驱散了我心头的燥热。“听话,”他的声音放得更柔了,“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你和小念初,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我怎么舍得让你们孤零零留在这世上?”他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深情的吻,那吻带着他独有的气息,让我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接着,他又在小念初的额头上轻轻一啄,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等我回来,我们就带着小念初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间小木屋,种上你最喜欢的桃花,再也不卷入这些纷争,好不好?”
我看着他眼中的坚定与不舍,知道此刻不是任性的时候。我含泪点头,声音哽咽:“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傅承渊笑了笑,伸手擦掉我眼角的泪水,“一定。”
他与师傅对视一眼,又看向清风、明月、玄虚三位前辈,五人并肩站在一起,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师傅从怀中掏出五枚护身符,分给众人:“这是我用毕生修为炼制的护身符,能抵挡一阵妖力,你们各自收好。记住,穷奇的弱点在它的独角和心脏,但它的鳞片坚硬无比,寻常兵器难以刺穿,务必小心。”
五人各自收好护身符,傅承渊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不舍,有担忧,还有一丝决绝。然后,他们转身朝着山洞深处走去,身影很快就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只留下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我抱着小念初,坐在洞口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小白蜷缩在我的脚边,耳朵紧紧贴在地上,警惕地听着洞内的动静。这青石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表面光滑冰凉,坐上去能稍微驱散一些谷中的燥热。我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念初,他睡得很沉,小嘴巴微微张着,还时不时砸吧一下,像是在吃什么好吃的。我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蛋,软乎乎、滑溜溜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傅承渊,为了天下苍生,我们必须赢。
洞内很快就传来了动静。先是兵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清脆刺耳,像是金属在互相撕裂;接着是法术爆炸的“轰隆”声,每一声都震得山洞顶部的碎石簌簌往下掉;再后来,就是穷奇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时而愤怒,时而凄厉,听得人浑身汗毛倒竖。
我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心全是冷汗。小白也变得焦躁不安,时不时站起来,朝着山洞深处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嘶吼,却又不敢轻易冲进去。我知道,它也在担心傅承渊他们。
时间一点点过去,洞内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近。我能清晰地听到师傅在喊“快用雷符”,能听到清风前辈在骂“这孽畜真他妈难缠”,还能听到傅承渊的怒吼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充满力量。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声惨叫、每一次巨响,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在我的心上。我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他们都能平安归来,祈祷这场战斗能尽快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洞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像是天崩地裂一般,整个山洞都在剧烈摇晃,头顶的巨石纷纷掉落,砸在地上发出“轰隆”的巨响,扬起漫天尘土。
我大惊失色,连忙抱紧小念初,蹲下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的头部。小白也吓得浑身发抖,紧紧依偎在我的腿边,尾巴夹在两腿之间,发出呜咽的叫声。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洞内的光线突然变得异常明亮,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从洞内涌出,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在我的背上。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抱着小念初一起被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唔!”我闷哼一声,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却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我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连忙检查怀里的小念初,只见他依旧睡得香甜,只是被刚才的震动惊得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受伤。我松了口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觉得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疼得钻心。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山洞里被击飞出来,重重地摔在不远处的地上,发出“噗通”一声闷响。那人身形高大,穿着傅承渊常穿的玄色劲装,此刻却浑身是血,劲装被撕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血污。他手中的玄铁弯刀也断成了两截,掉落在一旁,刀身沾满了黑色的血迹,还在微微颤动。
“傅承渊!”我失声大喊,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顾不上浑身的疼痛,也顾不上小白在后面拉扯我的裤腿,抱着小念初就朝着他跑过去。
师傅和三位前辈也先后冲了出来,他们个个身受重伤,狼狈不堪。师傅的拂尘已经断了半截,雪蚕丝散落一地,他的嘴角挂着鲜血,脸色苍白如纸;清风前辈的一条手臂不翼而飞,伤口处鲜血喷涌,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咬着牙,脸色狰狞;明月前辈的腿受了重伤,走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要踉跄一下,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玄虚前辈最是凄惨,他的左眼已经瞎了,眼眶周围沾满了血污,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看着触目惊心。
“快……快带小念初离开!”傅承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刚一抬头,就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是暗红色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臭,显然是中了穷奇的妖毒。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焦急,“穷奇……穷奇突破了封印,我们拦不住它!”
我跑到傅承渊身边,双膝跪地,将小念初放在一旁,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碰我,我中了妖毒,会传染给你和孩子。”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快……带着小念初走,往谷外跑,越远越好!”
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不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我哽咽着说:“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带着小念初隐居山林的,你不能食言!”
就在这时,山洞深处传来一阵更加恐怖的咆哮声,那声音充满了暴戾与疯狂,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黑色妖气从山洞里涌出来,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所到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地面上冒出黑色的浓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怪兽从山洞里缓缓走了出来。它长得形似老虎,却比老虎大上十倍不止,身高足有三丈,身长五六丈,身上布满了黑色的鳞片,鳞片上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看起来坚硬无比。它的背上长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翅膀展开足有七八丈宽,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绒毛也是黑色的,看起来脏兮兮的。它的头上长着一只独角,独角呈暗金色,上面布满了狰狞的纹路,顶端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最让人胆寒的是它的眼睛,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像是两颗燃烧的炭火,充满了嗜血与残暴,死死地盯着我们,嘴角不断滴落着黑色的毒液,滴在地上“滋滋”作响,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这就是穷奇!”师傅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断了半截的拂尘朝着穷奇甩去。拂尘化作一道金光,快如闪电般击中了穷奇的独角,却只听到“当”的一声脆响,金光瞬间消散,穷奇的独角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连皮都没破。
穷奇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翅膀猛地一挥,一股狂风骤然而起,像是十级台风,将师傅和三位前辈再次吹飞出去。他们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闷哼声,显然伤得更重了。
傅承渊脸色大变,一把将我和小念初推开:“快跑!”他自己则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断刀,朝着穷奇冲了过去。那断刀只剩下半截刀身,看起来狼狈不堪,可在傅承渊手中,却依旧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傅承渊,不要!”我哭喊着想要拉住他,却被他用力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小白也冲了上去,想要拦住傅承渊,却被他一脚踹开,只能在后面焦急地嘶吼。
穷奇看到傅承渊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咬去。它的嘴巴大得惊人,里面布满了尖利的牙齿,每一颗牙齿都有婴儿手臂那么粗,闪烁着寒光,看起来能轻易咬碎钢铁。傅承渊侧身躲闪,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猎豹,同时手中的断刀狠狠刺向穷奇的眼睛——那是师傅说的,穷奇的弱点之一。
可穷奇的反应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它猛地偏过头,傅承渊的断刀只刺中了它的眼眶周围,却被那坚硬的鳞片弹开了。穷奇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巨大的爪子一挥,重重地拍在傅承渊的背上。
我只看到傅承渊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重重地撞在山洞的石壁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然后缓缓滑落,再也没有动静。
“傅承渊!”我撕心裂肺地大喊,想要冲过去,却被小白死死咬住裤腿,怎么也挣不开。我回头瞪着小白,眼泪模糊了视线:“放开我!我要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