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木匠，杨木匠你先冷静一点！你刚刚说，李婶当年怀孕十一个月，仍旧没有生产迹象是吗？”
杨木匠哽咽着从粗糙的大手之中抬起脑袋，吸着鼻子点点头，声音嘶哑。
“嗯，我不会记错的，九月中旬到隔年的中秋，正是十一个月。”
“你还说，那孩子出生时便已浑身青紫，没了气息？”
“是啊……”
杨木匠又痛心地埋首痛哭。
“是我，是我撞到了李嫂的肚子，才会导致她难产的……”
“不，不对！”
夏浅摇头，语气坚定。
“不是你的错，若是我没有猜错……
十一个月仍未发动，胎儿落地便已浑身青紫，那孩子怕是早已胎死腹中！
再耽搁下去就是一尸两命！你撞到李婶，排出死胎，反而是救了她一命！”
听到她坚定的话语，杨木匠一下便睁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像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电流击中，整个人瞬间一震。
原本写满哀伤的眼睛，此刻尽是震惊与错愕。
他呆呆地看着她，一注清亮的涕液，从鼻头下缓缓流出，又被他迅速吸了回去。
“夏神医，你说的……是真的？李嫂和李大哥的娃，不是我撞死的？”
“嗯，不是你的错，你非但没有伤害她们，你还阴差阳错地救了李婶。
这么多年来，你扛在肩上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夏浅以为，为此事自责愧疚了这么久的他，得知这么多年皆是乌龙会觉得委屈。
恨不得立时就去奔走欢呼，告诉全世界，他不是杀人凶手，他没有害死任何人。
可是……
他并没有丝毫感到轻松，情绪依旧低迷。
“可就算小娃的死和我无关，李大哥也是因我买回了美娟，才会被人推到木料上砸死的……我难辞其咎。”
夏浅皱了下眉头，耐心开解。
“杨木匠，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李老大既然没有主动提出将美娟还回去，那便说明，他默许了你买美娟的事。
至于与人发生争执，那就更与你无关了，保护自己的妻女，那是他身为男人的责任和义务！
应当愧疚的是那些来勒索讹诈的小人，不是你！”
“夏神医，你不用再安慰我了……这些话，我已经对我自己说了无数次，可我始终原谅不了我自己。”
他轻轻吸着鼻涕，叹了一声。
“我昨日来县衙自首，本意是想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报官去抓当年害死李大哥的真凶。
可……李嫂的态度您也看见了，她一口咬定美娟就是她的女儿，李大哥的死也与他人无关……
我，我也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夏浅知道，李婶这样做的原因，是不想李美娟知道她不是李家亲生的女儿，心生隔阂。
更怕官府会出面做主，将李美娟送还本家。
只是……这些情况，杨木匠貌似并不清楚。
她旁敲侧击地提醒着。
“杨木匠，您觉得，李婶真的不知道李美娟的真实身份吗？”
杨木匠摇头。
“我不知道，自从李大哥身亡后，我和李嫂就很少说话了。
但按理来讲，李嫂应该是不知情的……”
他的语气里也尽是迟疑。
若是今日之前，夏浅问他这个问题。
他会很坚定地告诉她，李嫂绝对不知此事！
他一直以为李嫂恨他就是因为李大哥的死。
可今日公堂之上李嫂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奇怪。
她若是因为李大哥恨他，又何必在他自首求死的时候帮他说话？
除非……
李嫂早对当年之事了如指掌！
这么多年与他不相往来，不是恨他，只是害怕他说出李美娟的身世……
看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夏浅不再多说，只叮嘱他在狱中照顾好自己。
“无论如何，既然李婶都已经放下了陈年旧事，杨木匠也不要再多想了。
狱中湿寒阴冷，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待三个月后，我和李婶带着美娟来给你接风洗尘。”
闻言杨木匠苦涩地笑了一声。
坐在地上朝着夏浅抱了抱拳。
“夏神医是个好人，公堂上的话，我是真心的——能与夏神医做邻居，是镇北坡所有人的荣幸！
我替每一个受过夏神医恩惠的人，在这里谢过了。只是……”
他沉吟着叹了一声，低着头，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怕是要辜负夏神医的好意，出狱后我也不想再回镇北坡了。
那对我来讲，是个伤心地。
而且……我在那儿，对美娟母女也不好……”
“可是你不回镇北坡，你能去哪呢？”
“嗐，天大地大，哪不是家？”
他搓了搓冰凉的手，略有为难地抬起头。
“还有一事，我只能托付给夏神医了。”
“杨木匠，您，您但说无妨。”
“额……我那个院子，劳烦夏神医帮我张罗着卖了吧，能卖多少银子都不重要了。
卖上一百两，您就留个二十两；卖个二百两，您就留个五十两，算是我答谢夏神医今日的公堂相护之恩。
剩余的，全给李嫂和美娟就是……算我替李大哥给美娟添的嫁妆！”
夏浅闻之，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掉了什么东西一般，怅然若失。
“杨木匠……您真的，真的不打算再回镇北坡了？都住了十几年了，您就真的舍得卖掉？”
“卖掉吧，卖了院子，赔了银子……我就彻底不欠李大哥的了！”
“你本来也不欠他什么！”
听到夏浅直言相护，杨木匠欣慰一笑。
“真是没想到，死前还能将压了十几年的心事说出来……
多谢啊，夏神医，多谢你听我说，多谢你相信我。
把事说出来，我这心里啊，舒坦多了。”
夏浅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安慰他。
感觉到怀里有东西凉下来了，她抬手摸去……是早上拿出来的那个肉包子。
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已经凉透了。
思索片刻，她还是犹豫地问道：“杨木匠，你今早出来得急，应是还没吃早饭吧？
我这里有一个包子，只是有些凉了，你……要吃吗？”
杨木匠眼睛一亮，抬手抹了一把下颌，欣喜询问。
“是夏神医的手艺？”
“嗯，我自己蒸的。”
“那我可得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