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暖香犹在鼻尖萦绕，一方素净桌案上，一壶清茶正袅袅冒着热气，茶汤澄明，氤氲出几分恬淡安宁。
李宁玉指尖轻叩杯沿，目光落在对面含笑望着她的张海杏脸上，心底那股莫名的安心感又悄然漫开。
说不清是因两人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还是张海杏身上总带着的、令人无由信赖的亲切感，自相识以来，这份安心便如影随形。
这对于一个在刀尖上行走多年的资深潜伏人员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悖论。潜伏生涯教会她的第一课，便是斩断多余的感性——感性是破绽，是软肋，是潜伏者最致命的原罪，在尔虞我诈的暗战里，感性的人往往活不过第一个回合。
可张海杏是例外。她待她如珠如宝，事事妥帖，处处周全，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让李宁玉早已将她归为最信任的人。但即便信任度早已满格，特工的本能仍像一根紧绷的弦，时时在她心底拉扯——这个人，究竟为何对自己这般好？她的背后，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每每这般怀疑，李宁玉便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张海杏掏心掏肺待她，她却这般凉薄多疑，实在有负这份情谊。可那刻在骨血里的警惕，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让她无法彻底放下防备，哪怕此刻正喝着张海杏特意为她补养身体的灵茶，舌尖回甘绵长，心底却莫名窜起一阵烦躁。
她暗叹一声，终究是这该死的特工本能，连片刻的松弛都不肯给她。
张海杏何等通透，早已察觉到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纠结。作为年长许多、阅历更丰的一方，她从不愿让李宁玉陷入这般两难的尴尬，于是轻轻开口，打破了这份微妙的沉寂：“阿玉，昨夜你一番话，可把我给震得一愣一愣的，当时都没反应过来该咋回应！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为这些破事儿为难，就先溜啦～ 结果回头一琢磨，嘿，我发现你好像从根儿上就搞错了一件事！”
闻言，李宁玉抬眸，眼底的烦躁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镇定从容，声音平稳无波：“什么事？”
张海杏素来不喜欢卖关子，直言道：“我给你看的那些记忆碎片，没让你看全，可不是故意藏私、不信任你啊！主要是我这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岁月里，记忆跟堆小山似的，又多又杂，要是一股脑全塞给你，就算你有天才般的头脑，估计也得被冲得头晕脑胀，搞不好还得损伤神智，那我可就罪过大啦！”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温热的茶盏，语气带着几分认真：“也正因为这样，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的冰山一角，好多事情自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知全貌，可不就容易对事情的本质产生偏差嘛，这太正常啦！”
“行啦，你先说说，从那些记忆碎片里，你都瞅着些啥了？”
李宁玉垂眸沉思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理清措辞后，缓缓开口，将记忆中的碎片一一拼凑阐述：“我看到了少女时代的你，被困在严苛的族规之下，日复一日承受着残酷的训练，背诵着拗口晦涩的古老知识，童年里没有嬉笑打闹，只有规训与责任，沉闷得如同古旧的书页。”
“看到了你惊险万分的放野试炼，九死一生闯过难关；看到了那神奇的天授，为你开启不一样的人生；也看到了你触碰到世界的真相，窥见了那深埋于时光尽头的终极秘密。”
“看到了你在西藏的五年，踏遍雪域高原，斩狼王、诛邪神，为那里的人民带去解放与安宁，用热血与勇气在苍茫大地上写下传奇。”
“看到了你与卸岭、搬山两派联手，共探瓶山古墓，险象环生却满载而归；看到你收拢军阀残部，在湘西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成为一方不可忽视的力量。”
“看到了你暗中相助我党早期的领导人，不求回报地送去地盘、物资，在风雨飘摇的年代，为革命事业默默铺路搭桥。”
“还看到了你与少年时代的我相识，悉心教导，而后送我远赴德国留学，在异国他乡的车站挥手作别，那背影里藏着不舍与期许。”
“看到了你龙火焚身，却于绝境中提炼血脉，涅盘重生；看到你闯入神秘的小洞天，历经千辛回到麒麟族地，与天道、鲁展开九死一生的搏杀，浑身浴血却始终不曾退缩。”
“最后，便是你被放逐，辗转来到了这里。”
一件件，一桩桩，李宁玉条理清晰地阐述完毕，没有遗漏任何一个她捕捉到的关键片段。
张海杏听完，手指轻轻叩击着石质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眼底带着几分疑惑，语气满是不可思议：“我给你看的，居然有这么多？！要是你真的看清了这些，按道理来讲，不该对我说害怕我救你会付出巨大代价，更不该担心我救何剪烛、金若娴，会背上她们逆天改命的因果啊！这逻辑根本对不上号嘛！”
李宁玉眉头微蹙，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只是我对你每件事的大致总结，并非每一个细节都看得真切清楚。”
一旁的零适时轻笑一声，替她解释道：“简单来说，宁玉是根据那些记忆碎片，提炼出了你这些年的大致经历脉络，至于每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她并未完全知晓。”
张海杏揉了揉眉头，望着李宁玉那张认真的脸，竟是第一次觉得，这姑娘太过聪慧的脑袋瓜，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甜蜜负担”！
她摆了摆手，语气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得得得，不提那些细节的来龙去脉了，真要一一细说，怕是说到猴年马月、海枯石烂也说不完！阿玉，我就直给你说了啊，关于‘逆天改命’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别是就看了点皮毛就自己脑补了一整部大戏吧？”
李宁玉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抱歉，海杏姐姐，这都是多年的特工本能，习惯了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复盘梳理，生怕遗漏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以免日后露出破绽。”
她收敛了笑意，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关于逆天改命，我从碎片里看到，你的族人曾救过我党的一些同志，但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些人甚至身陷生命危险。后来我又看到你与张海琪、张起灵的对话，得知天道似乎因为你们族人改动了一些人的命数，便要对你们一族展开清算。”
听完李宁玉的话，张海杏眼底的疑惑瞬间褪去，眸底清亮一片，心中已然笃定——好家伙！事情果然是错在这里！
昨晚她被李宁玉的言辞一唬，一时竟没回过神来，脑子都有点转不过弯了。直到返回小洞天，冷静下来好好梳理了一番，才猛然惊觉——阿玉怕是从一开始就误会了，还误会得挺深！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跟着跑偏，眼下得赶紧想办法帮阿玉把这歪掉的逻辑给拨正过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