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把耳机摔在桌上，屏幕上的角色已经躺平，血条空了，复活倒计时还在走。他盯着那串数字一点点归零，手指搭在鼠标上，一动不动。
陈宇默没再看那边。他靠着床头，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录音文件躺在列表最上面，名字没改，也没删。他点进去看了一眼时长，两小时零三分钟，够用了。
王均摘下耳机，脖子上挂着一只，另一只捏在手里，目光在顾深和陈宇默之间来回扫了两圈，最后叹了口气，低头关游戏。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外机嗡嗡响，从窗外渗进来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窗帘轻轻晃。
陈宇默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上，没发出什么声音。他走到自己桌前，拉开抽屉，翻出那个磨损边角的行李箱，蹲下来，手指顺着夹层边缘摸了一圈，找到暗扣，轻轻一扯。
里面藏着一个小塑料袋，密封严实，透着淡淡的腥味。他拿出来，捏在手里，袋子冰凉，液体微微晃动。旁边还有一小捆晒干的草，叶片发脆，揉一下就碎。
他没急着动，先抬头看了眼宿舍里的情况。
顾深还在那儿坐着，背对着他，肩膀绷着，像根拉满的弦。王均躺在床上刷手机，屏幕光映在他脸上，一闪一闪。周荣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缩在自己床上，戴着眼镜，手里捧着本破书，其实是在刷论坛，页面滑得飞快。
陈宇默轻轻合上行李箱，把东西揣进裤兜，起身走出房间，直奔公共厨房。
厨房灯是声控的，他咳嗽了一声，灯亮了。墙角那台老旧冰箱嗡嗡启动，电磁炉面板上的指示灯红着，像是睡着了还没醒。
他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短视频，画面里是个穿民族服饰的大姐，正往锅里倒一种墨绿色的液体，旁边字幕写着：“牛瘪火锅，黔东南最难懂的味道。”
镜头切到汤面，绿得发暗，像池塘里长了半个月的浮萍。有人舀一勺喝下去，脸立刻皱成一团，但下一秒又笑出声：“苦，香，冲，过瘾！”
陈宇默盯着看了三遍，嘴角慢慢翘起来。
他把手机调成白噪音播放，选了“雨天窗边”，音量压到最低，放在灶台边上。然后拿出锅，接半锅水，开电磁炉，调到最小档。
火不敢大，怕跳闸，也怕吵。宿舍楼晚上查得严，明火禁用，电磁炉功率超了会自动断电。他只能慢炖，一点点来。
水温刚热，他揭开塑料袋，小心倒进一点胆汁。液体滑进锅里，像油滴落纸面，缓缓散开，水面开始泛出一层薄绿，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过。
他又加了一次，颜色更深了，绿得有点邪乎，搅一搅，还能看到细小的颗粒悬浮着，随着水流打转。
周荣怀端着泡面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叉子，愣了一下：“你搞什么呢？”
陈宇默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煮点汤。”
“这汤……”周荣怀走近几步，低头闻了一下，眉头立刻拧紧，“怎么一股子牲口棚的味道？还带苦的？”
“老家配方。”陈宇默继续搅，“清热解毒，养胃护肝。”
“你确定这不是中毒前兆？”周荣怀退了半步，把泡面举高一点，好像怕味道沾上去。
陈宇默没答，只把晒干的百香草掰成小段扔进去，又加了点辣椒和姜片。锅盖盖上一半，留条缝，蒸汽慢慢冒出来，气味更复杂了——苦、腥、辣、草木灰，混在一起，像谁家垃圾桶被野猫翻过又点了把火。
周荣怀没走，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你是不是想整顾深？”
陈宇默搅汤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你觉得呢？”
“不然你半夜三点煮这玩意儿干嘛？”周荣怀压低声音，“他刚输成狗，心情差得能咬人，你还在这儿熬毒药？”
“不是毒药。”陈宇默关火，掀开锅盖，汤面平静，绿得像块玉石，表面浮着一层油光，“这是风味。”
“风味？”周荣怀瞪眼，“这玩意儿端出去，食堂大妈都得报警。”
陈宇默拿了个密封盒，把汤倒进去，盖紧，贴上一张标签，写：“中药养生汤，勿动。”然后放进冰箱最里面，藏在几盒速冻水饺后面。
他收拾完灶台，擦干净台面，手机一关，厨房灯灭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宿舍。王均已近睡着，听见动静睁了睁眼，看见陈宇默回来，又闭上。顾深床帘拉得严实，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睡没睡。
陈宇默坐回床边，掏出手机，新建备忘录。
第一行写：牛肚。
第二行：黄喉。
第三行：香菜、蒜苗、豆腐皮。
他想了想，在“王均”后面备注：“超市顺带拿，就说帮我带包辣条。”在“顾深”后面写：“食堂打饭时，让他多要一份内脏拼盘，就说我想尝尝学校特色。”
写完，他点开宿舍群，发了条消息：“最近研究老家秘方，想请大家尝尝真正的山野风味。”
消息发出去，没人回。
过了几分钟，王均发了个问号。
顾深头像一直灰着，游戏都没上。
周荣怀私聊弹过来一条：“你不会真要做那锅绿汤吧？”
陈宇默看着那行字，笑了下，回过去：“你觉得我像开玩笑的人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回了个表情包：一只羊站在悬崖边，背后是闪电，配文“我命由我不由天”。
陈宇默把手机放下，躺下，手枕在脑后。
窗外天色还是暗的，远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宿舍楼静得能听见隔壁有人翻身，床垫吱呀响了一声。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那锅汤的样子——绿，浓，滚着小泡，冒着诡异的香气。
第二天早上六点，闹钟响之前，王均先醒了。
他坐起来，揉了把脸，目光习惯性扫过宿舍，看到陈宇默床铺时愣了一下。
那人已经不在了，床铺整齐，枕头摆正，像没人睡过一样。但桌面上，手机还连着充电线，屏幕亮着，停留在备忘录界面。
王均眯着眼看了几秒，看清上面写的食材清单，还有那句备注：“顾深→食堂代饭时机偷取”。
他皱了皱眉，正要下床，门把手转动。
门开了，顾深走进来，手里拎着冰美式，脸色比昨天好点，但眼神还是冷的。他路过陈宇默床位时脚步没停，直接走向自己桌子，把咖啡放下，坐下，开机，戴耳机。
一切和昨天一样。
可当他点开游戏登录界面时，发现好友列表里，陈宇默的名字在线。
他盯着那行绿色标志看了两秒，手指悬在鼠标上，没动。
王均拿起水杯，准备去接水，路过厨房时顺手拉开冰箱门拿瓶矿泉水，视线扫过冷冻层，突然一顿。
他弯腰，往里看了看，伸手把一盒水饺往外挪了挪——后面露出个透明盒子，里面装着半锅绿汤，标签上写着：“中药养生汤，勿动。”
他盯着看了五秒，慢慢把冰箱门关上。
回到宿舍，他看了眼顾深，又看了眼陈宇默空着的床位，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上午十点，阳光斜照进走廊。
陈宇默从楼下超市回来，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香菜和蒜苗，叶子鲜嫩，根上还带泥。他路过宿舍门口时，碰见周荣怀蹲在楼梯口刷手机。
“成了？”周荣怀抬头问。
“第一步。”陈宇默把袋子递给他，“帮忙藏一下，别让顾深看见。”
周荣怀接过，掂了掂：“你真打算让他喝？”
陈宇默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他昨晚摔门那一声，是给我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