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螺的吠声渐渐低了下去,像是被巷子里的暮色温柔地抚平。林夏站在修表铺门口,看着老槐树下的身影,夕阳把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她脚边,带着点暖烘烘的味道。
“是陈婆婆家的小孙女吧?”卖糖炒栗子的张叔推着车经过,笑着指了指,“前两天还跟我念叨,说奶奶的老怀表停了,想找地方修修。”
那身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校服领口别着朵槐花,手里紧紧攥着个铁皮盒子,盒子上的漆都掉光了。看到林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想修表。”
科华从柜台后探出头,推了推眼镜:“进来吧,外面凉。”
小姑娘怯生生地走进来,把铁皮盒子放在柜台上,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樟脑味飘出来——里面躺着块银色的怀表,表链已经断了一节,表盘上的指针停在四点半,玻璃罩上有道细密的裂痕,像撒了把星星。
“是奶奶的。”小姑娘小声说,眼睛亮晶晶的,“她说这表是爷爷送她的,当年爷爷在槐树下等她放学,就靠这表记时间。后来爷爷走了,表就慢慢不准了。”
陈默正在给落地钟换发条,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今天是四月底,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他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院子里也有棵老槐树,每到花期,满院都是甜香,外婆会摘下槐花,和着面粉蒸成糕,他总吃得满脸都是。
“我看看。”科华拿起怀表,指尖拂过表盘上的划痕,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是老牌子了,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产物,机芯是铜的,还能用。”他从工具箱里挑出最小号的螺丝刀,“大概是齿轮缺油了,加点专用润滑油,再调调游丝就行。”
小姑娘趴在柜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到科华把细小的齿轮一个个拆下来,用软布仔细擦拭,突然说:“奶奶说,以前爷爷修表的时候,也这样认真。他总说,表针走得准,日子才能过得稳。”
林夏坐在摇椅上,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奶奶。小时候奶奶也有块类似的怀表,总放在红木抽屉里,她偷偷拿出来玩,不小心摔在地上,表盖磕出个坑。奶奶没骂她,只是笑着说:“没事,表能修,就像日子,磕磕绊绊的,理顺了就好。”后来那表传给了她,搬家时却弄丢了,没想到在这里看到相似的。
老周不知从哪儿翻出个搪瓷缸,泡了杯槐花茶,递给小姑娘:“尝尝,去年摘的槐花晒的,甜着呢。”
茶水冒着热气,映得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她捧着杯子,小口抿着,突然指着墙上那台倒走的钟表:“那表为什么往后走呀?”
科华正在给怀表上油,闻言笑了笑:“大概是它太想念过去的日子了,想回去看看。”他把修好的齿轮重新装回去,“就像人有时候会想,要是能回到小时候多好,不用写作业,不用操心柴米油盐,每天就等着槐花糕出锅。”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放在科华手边:“给你,我奶奶说,修表的师傅都有双巧手,要甜甜的才有力气。”
科华拿起糖,糖纸在灯光下闪着彩色的光,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修完机器,总会从口袋里摸出颗糖给他,说:“再复杂的零件,只要有耐心,总能拼好,就像这糖,再硬的壳,里面都是甜的。”
怀表修好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科华拨动表冠,表针“咔哒”一声开始转动,走得不快不慢,带着沉稳的韵律。他把怀表放进小姑娘手里:“试试。”
小姑娘把表贴在耳边,听着里面“滴答滴答”的声音,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走了!它走了!像爷爷在说话!”
她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临出门时回头喊:“谢谢你们!明天我带槐花糕来给你们吃!”
巷子里传来她的笑声,混着槐花的甜香,飘得很远。
科华收拾着工具箱,把剩下的润滑油放回原位,排列得整整齐齐。林夏看着他的侧脸,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突然觉得,这个总说自己有强迫症的机械师,其实心里藏着片很软的地方。
“其实倒走的钟表也挺好。”陈默靠在落地钟旁,钟摆的声音和怀表的滴答声渐渐合上了拍,“能让人想起些忘了的事。”
老周已经打起了呼噜,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槐花糕,嘴角沾着点白。螺螺趴在他脚边,尾巴尖轻轻扫着地面,像是在跟着钟摆的节奏打拍子。
林夏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槐花的甜香。她想起奶奶的怀表,想起父亲刻的木剑,想起百慕大的海浪,突然觉得,那些看似散落的时光,其实都像怀表的齿轮,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咬合着,推动着日子一点点往前走。
夜渐渐深了,修表铺里的灯光却亮了很久。墙上的钟表们各走各的,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倒着走,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安心,像无数个重叠的日子,在同一个空间里,温柔地呼吸。
科华最后一个关灯,锁门前,他看了眼柜台上的水果糖,糖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突然想起父亲的工具箱里,也藏着颗没拆封的糖,糖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图案是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像在等时间慢慢走过。
他轻轻带上 door,转身时,隐约看到老槐树的阴影里,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像是在说什么,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只听清“等你”两个字。
巷口的路灯突然闪了闪,灭了。黑暗里,只有修表铺墙上那台倒走的钟表,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指针划过的地方,似乎有细碎的光点在跳动,像撒落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