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定是那日陛下赐妾和他与夫人争吵的消息流传出去后，引来的后果。
他心中冷笑，却也更添了几分疲惫与失望。
他与雪霁之间的问题，终究还是成了外人眼中的一场戏。
晚间歇息时，他独自躺在军营值房冰冷的床板上，睁眼看着屋顶，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杨雪霁的身影。
想起她孕中辛苦的模样，想起她昨夜苍白的面容和决绝的话语，想起她可能正独自在府中伤心落泪……
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猛地坐起身，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恨她的不信任，气她的“贤惠”，可更多的，还是担心她的身体，心疼她的眼泪。
这场由深爱而起的风暴，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们一个在府中暗自垂泪，悔恨交加；一个在营中独尝苦果，心绪难平。
明明彼此深爱，却因骄傲、误解和外界压力而陷入冰冷的僵持。
而这僵持，无疑让双方都备受煎熬。
自那场激烈的争吵后，宇文成都确实没有再不回府。
他依旧每日回府，只是回来的时间更晚，离开的时间更早。
他依旧宿在主院寝室，只是不再与杨雪霁同榻而眠，而是在内室与外间相隔的落地屏风外，另设了一张简易的军榻。
每晚，他依旧会进来，查看她的情况，为她按摩因怀孕而日益酸胀浮肿的双腿和腰背。
他的手法依旧精准熟练，力道恰到好处，能有效缓解她的不适。
只是，整个过程，他几乎一言不发，面色冷峻，眼神很少与她对视，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公务。
按揉完毕后，他会为她掖好被角，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和满室的沉寂。
杨雪霁躺在温暖的锦被里，感受着腿上残留的他掌心的温度，心中却一片冰凉。
她渴望他的拥抱，渴望他的温言软语，渴望他能像从前一样，哪怕笨拙地哄哄她。
可他只是沉默地履行着“责任”，用行动关心她，却用冷漠惩罚她。
这种冰冷的氛围让杨雪霁备受煎熬。
孕期的情绪本就起伏不定，如今更添了无尽的悔恨、委屈和一种被抛弃的恐慌。
她时常在深夜独自垂泪，食欲越发不振，甚至偶尔又会泛起恶心，精神也恹恹的，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宇文成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炸。
他看到她偷偷抹眼泪的红肿眼眶，看到她几乎未动的膳食，看到她强打精神却难掩疲惫的模样……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不重要，他只要她好好的。
可每当想起她那句斩钉截铁的“真心实意”，想起她宁愿自己痛苦也要将他推开的“贤惠”，他的心就又冷又硬起来。
那股被最深爱之人不信任、甚至“背叛”的伤痛，让他无法轻易放下骄傲，主动示好。
他只能用这种沉默而强硬的方式，继续守护她，却也折磨着彼此。
在外界持续不断的“关怀”和内心巨大的压力下，杨雪霁那种“必须做点什么”的念头再次疯狂滋生。
她悲观地认为，宇文成都的冷漠，正是因为她的“不贤惠”和“善妒”让他失望了。
或许，只有她真的“懂事”起来，主动为他安排好一切，他才会原谅她，这个家才能回到从前。
这种念头如同魔咒，驱使着她再次行动。
她甚至偏执地认为，这是唯一能挽回他、证明自己“价值”的方式。
于是，她不顾身体依旧不适，强撑着再次召来了宇文德。
这一次，她的态度更加“坚决”，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她将几张精心挑选过的女子画像和家世背景文书推到宇文德面前，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
“德叔，这几位姑娘，我仔细看过了。张家的女儿知书达理，李家的妹妹性情温婉，王家的远亲家世清白……都是极好的人选。”
“你……你将这些拿去给将军过目，请他……请他定夺。”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宇文德看着那几张画像，又看看夫人那副强撑着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模样，心中叫苦不迭，老泪都快流出来了：“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啊！将军他绝不会……”
“让你去你就去！”杨雪霁猛地打断他，语气带着罕见的尖锐和不容置疑，“这是我身为主母的决定！快去！”
宇文德无可奈何，只得捧着那叠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画像，硬着头皮去了外书房。
书房内，宇文成都正在批阅军报，眉宇间带着连日疲惫积攒下的郁色。
见宇文德进来，他头也未抬：“何事？”
宇文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巍巍地举起那叠画像，声音发苦：“将军……夫人……夫人让老奴将这些……送来请您过目……说请您……定夺……”
宇文成都握笔的手骤然停顿。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叠刺眼的画像上，眼神瞬间冷得如同数九寒冰，周身的气压骤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盯着那画像，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宇文德跪在地上的膝盖都开始发麻，冷汗浸透了里衣。
终于，他动了。
他没有去接那画像，而是猛地一挥手！
“哗啦——”一声，那几张精心挑选的画像连同家世文书，被他狠狠地扫落在地，纸张纷飞，散落一地。
“滚出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
宇文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收拾起地上的纸张，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书房。
宇文成都独自坐在书案后，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青筋暴起。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地上残留的一张被踩了脚印的画像，眼中翻涌着的是滔天的怒火、更是被彻底践踏真心的、撕心裂肺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