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轩离了断崖石缝,并未直接奔向五溪镇,而是如同融入林间的幽影,凭借着过往历练出的超凡潜行技艺,在茂密的山林中迂回穿梭。他内力仅恢复一成,经脉依旧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稍一用力便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轻身功夫大打折扣,但那份刻入骨髓的谨慎与对环境的利用能力并未失去。
他需要先确认搜山队伍的动向和范围。
白日里的山林并非绝对安全。他借助粗大的树干、茂密的灌木丛和地面的凹坑阴影隐藏身形,移动缓慢而安静,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响。果然,在距离石缝约三四里外的一处山脊线上,他发现了搜山队活动的痕迹——被踩踏折断的灌木、凌乱的脚印,以及一些丢弃的干粮包装。从痕迹的新旧和方向判断,搜捕并未停止,只是范围似乎更加集中,并且……更具针对性,仿佛掌握了某种大致的方向。
柳明轩心中一凛,这印证了李玉柔之前的遭遇,对方确实有追踪气息的手段。他更加小心地抹去自己留下的细微痕迹,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青烟,向着山林外围潜去。
他需要了解镇内的状况,更需要获取药物。硬闯镇子无疑是自投罗网,他必须另寻他途。
日落时分,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山脚下一处相对偏僻的村落。这村子规模不大,距离五溪镇有十余里,或许尚未被镇长势力完全控制,也可能有对河伯娶亲之事心存不满之人。
他潜伏在村外的一片竹林里,如同蛰伏的猎豹,锐利的目光透过竹叶缝隙,仔细观察着村口的动静。村民们面容大多带着菜色,神情麻木,偶尔有交谈也压低了声音,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几个穿着脏旧军服、挎着老套筒的兵痞歪歪斜斜地靠在村口的磨盘旁,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进出的人,显然是在此设卡监视。
柳明轩耐心等待着,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村中灯火零星,他才如同鬼魅般绕过村口,从侧后方借助阴影和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村子。
他目标明确,直指村中唯一那间低矮的草药铺。铺子早已关门,里面黑灯瞎火。柳明轩绕到屋后,耳朵贴在土墙上仔细倾听片刻,确认屋内只有一道平稳的呼吸声,应是铺主已然睡下。
他犹豫了一下,并未强行闯入。盗取药物虽是一条路,但可能打草惊蛇,而且无法获取所需的信息。他需要接触活人,一个有可能提供帮助,或者至少不会立刻告发他的人。
他在村子里如同阴影般移动,避开偶尔响起的犬吠和巡夜兵痞懒散的脚步声。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村尾一间相对独立的茅屋上。这户人家看起来更加贫寒,但屋前晾晒着一些处理过的草药,似乎与草药铺有关联。
柳明轩权衡片刻,决定冒险一试。他如同一片落叶般飘到茅屋窗外,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内力,轻轻叩响了窗棂。
“谁?!”屋内立刻传来一个警惕而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过路之人,别无他意,只求问几句话,或求些许伤药,愿以银钱相易。”柳明轩压低了声音,语速平缓,尽量不引起对方的恐慌。
屋内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过了一会儿,木窗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双浑浊却带着审视目光的眼睛在黑暗中望了出来,落在柳明轩蒙着面巾的脸上。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者,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了柳明轩片刻,尤其是在他即便刻意掩饰也难掩疲惫和伤痛之色的眉眼处停留了一下,低声道:“你……你是从山里来的?河伯庙那边……”
柳明轩心中一动,点了点头:“老人家知道河伯庙的事?”
老者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压低声音道:“进来吧,外面不安全。”
柳明轩艺高人胆大,略一沉吟,便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窗而入,落地无声。
屋内陈设简陋,只有一桌一炕和一些杂物。老者点燃了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两人。老者看着柳明轩即便在灯光下也难掩锐利的眼神和挺拔的身姿,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镇上……还有山里,都在传。”老者声音沙哑,“说是有外来的能人,破了河伯庙,烧了那邪神……镇长和那些丘八这几天像疯了一样搜山抓人,说是……说是‘将军府’丢了重要的东西,要抓妖人祭旗……”
柳明轩默默听着,心中了然。果然,对方将河伯庙被毁归咎于他们这些“妖人”,并且提到了“将军府”。
“那镇子里现在情况如何?河水……可还平静?”柳明轩问道,他记得那邪物与操控水脉有关。
老者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庙烧了之后,头两天镇子旁边的河水确实变得浑浊腥臭,死了不少鱼虾,还淹了靠近河岸的几户人家。但奇怪的是,从前天开始,河水反而慢慢变清了,虽然还没恢复到从前,但那股子邪性劲儿好像……好像弱了不少。”
柳明轩目光微闪。看来摧毁令牌,确实重创了那幕后操控水煞的存在,使其暂时无力兴风作浪,甚至可能遭到了反噬。但这绝非长久之计,对方缓过气来,必定变本加厉。
“多谢老人家告知。”柳明轩从怀中摸索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能否弄到一些治疗内伤、稳固心神的药材?寻常药物即可。”
老者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又看了看柳明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银子推了回去:“后生,这银子你拿回去。不是老汉不帮你,而是……现在风声太紧,镇上对所有药铺都盯得死,但凡有人购买伤药,尤其是治疗内伤和安神的,立刻就会被盘查。我这有点自己采的普通止血草和安神的干枣仁,你若不嫌弃,就拿去,钱是不能要的。”
说着,老者从炕席下摸索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柳明轩。
柳明轩心中了然,也不推辞,接过布包,郑重道:“多谢。今日之情,柳某记下了。”
老者摆摆手,叹道:“快走吧,这村子也不安全。那些当兵的……还有镇长手下养的几条‘恶狗’,时不时就会来查一遍。你们……自己保重。”
柳明轩不再多言,对着老者微微一揖,身形一晃,已再次从窗口翻出,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他并未立刻返回石缝,而是绕到村子另一头,果然看到一队举着火把的团练正在挨家挨户地盘查,气氛紧张。他隐匿在阴影中,如同冰冷的岩石,直到那队人骂骂咧咧地离开,才悄然遁入山林。
返程的路上,柳明轩心中思绪翻涌。从老者口中得到的信息印证了他的猜测,危机远未解除,反而因为他们的反抗而变得更加尖锐。“将军府”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而药材的难以获取,也让陈九阴的伤势恢复蒙上了更厚的阴影。
他抬头望了望被浓密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眼神凝重。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找到一个真正安全且能获取必需物资的地方。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逐渐收紧的罗网和弹尽粮绝的绝境。
他加快了些许步伐,虽然身体依旧沉重疼痛,但获取的情报和手中的些许草药,让他心中稍定。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盲目。
夜色深沉,山林寂寥,唯有潜行的身影,承载着三人渺茫的生机,向着那暂时栖身的断崖石缝,无声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