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阳光难得有了些温度,将屋檐下的冰棱子晒得滴答滴水。
院中积雪消融了大半,露出底下湿漉漉的黑土地和顽强探头的枯草根。
阮喃喃蹲在那片冬菜地旁,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的干草,惊喜地叫起来:
“师兄师兄!快看!”
“寒菘又长出新叶子了!绿油油的!”
陆云霁闻声走过去,俯身查看。
只见那些寒菘苗在经历了冬雪的覆盖后,非但没有冻死,反而叶片更加肥厚,边缘泛着健康的深绿色,中心果然抽出了几片嫩绿的新叶。
旁边的冬葵也是如此,虽然长得慢些,却也精神抖擞。
“嗯。”
他眼中露出一丝满意。这番冬日种植的尝试,看来是成功了。
“等再长大点,就能让大嫂炒来吃了!”
阮喃喃已经开始憧憬收获的时刻,咽了口口水。
正说着,谷口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以及一声清越的鹰唳。
是大师兄李沐风驯养的那只送信的黑羽苍鹰。
苍鹰精准地落在院中的老松枝干上,锐利的眼睛扫视下方,爪子上绑着的皮筒似乎比往日更加鼓胀。
李沐风从书房走出,吹了声口哨。苍鹰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他解下皮筒,喂了它几条肉干,苍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便振翅飞走,自行去觅食休息了。
“是二师兄的信吗?”
阮喃喃好奇地凑过去。每次二师兄林清晏来信,总会捎来些新奇玩意儿或者好吃的。
李沐风笑着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明显厚实许多的信封:
“不像。这厚度,倒像是…‘百家信’。”
“百家信?”
阮喃喃眨眨眼,没听懂。
陆云霁却微微蹙了下眉。
他听师父提起过,所谓“百家信”,并非真有一百封信,而是指那种经由驿站或多人辗转传递、信封上往往盖着不同地方邮戳、内容繁杂的信件。
通常意味着…麻烦。
李沐风撕开火漆封口,抽出里面厚厚一沓信纸。
他快速浏览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有些凝重,时而挑眉,时而摇头苦笑。
楚怀素也闻声走了出来,安静地站在一旁。赵知闲则直接凑了过去:
“大师兄,谁来的信?出什么事了?”
李沐风将看完的信纸递给赵知闲,揉了揉眉心:
“你自己看吧。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知闲接过信,快速翻看,嘴里啧啧有声:
“哟呵!了不得!咱们小云霁这下可是香饽饽了!”
阮喃喃急得抓耳挠腮:
“到底是什么呀?三师姐你快说嘛!”
赵知闲扬了扬信纸,语速快得像撒豆子:
“还能是什么?提亲的!说媒的!邀请赴宴的!请教武学的!拜师学艺的!啧啧,这武当山一战,可真是把小云霁这块金字招牌给推出去了!”
她抽出一张洒着金粉、带着香风的信笺:
“看看这个,江南慕容世家的小姐,说是仰慕陆少侠风采,愿结秦晋之好…文绉绉的,酸死了!”
又抽出一张盖着官方大印的公文式信函:
“这个,哪个王爷府上来的?想聘云霁为王府供奉武师?待遇倒是不错…”
还有一堆各式各样的请柬,什么赏梅宴、品剑会、寿宴、诗会…落款都是些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门派或世家。
阮喃喃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
“啊?提…提亲?请师兄去当官?”
她猛地扭头看向陆云霁,想象了一下师兄穿着官服或者披红挂彩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
陆云霁早在听到“提亲”二字时,脸色就已经开始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仿佛那些信纸是什么洪水猛兽。
听到后面那些五花八门的邀请,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指尖微微发凉,下意识地就想退回屋里去。
李沐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将那些信笺从赵知闲手里拿回来,整理好,放在石桌上:
“云霁如今名声在外,又是如此年轻的宗师,会引来这些关注,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多。”
他看向陆云霁,语气温和却带着郑重:
“云霁,这些信,你怎么看?”
陆云霁盯着那摞厚厚的信,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棘手的东西,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皆…拒之。”
“哦?全都拒了?”
李沐风似乎并不意外,少有的半调侃追问道。
“包括那慕容家的小姐?听闻才貌双全,家世显赫。还有那王府供奉之职,地位尊崇,于你或于忘忧谷,或许…”
“…不。”
陆云霁打断了大兄长的话,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
“…不喜。…不需。”
他讨厌这种被当成物品一样打量、权衡的感觉,更无法想象自己要离开无忧谷,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陌生人的地方,应对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
王府?世家?那些东西离他太遥远,他丝毫不感兴趣。
李沐风看着他眼中罕见的坚决和抵触,反而笑了: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都拒了。我忘忧谷弟子,还不需靠联姻或攀附权贵来立足。”
他拿起那摞信,对赵知闲道:
“知闲,回信之事,就交给你了。语气客气些,但立场要明确。我忘忧谷弟子暂无意婚嫁,亦不出任俗世职务,多谢各方厚爱。”
赵知闲一拍胸口,杏眼放光:
“包在我身上!保证写得既不得罪人,又让他们彻底死心!还想抢我们小云霁?门都没有!”
她显然对这“得罪人”的活儿充满了兴趣,摩拳擦掌地就要去构思回信。
“至于这些请柬…”
李沐风翻了翻那些五花八门的邀请,
“一概以‘师命在身,需闭关静修’为由推脱即可。”
处理方案已定,陆云霁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
然而,这“百家信”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每隔几日,苍鹰便会带来新的信件。
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各种示好、邀请、招揽。
甚至有些小门派或江湖散修,不知天高地厚,信中语带挑衅,想通过挑战陆云霁来扬名立万。
赵知闲负责回信,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后来也写得手酸,忍不住抱怨:
“这些人有完没完?车轮战啊?当我们家小云霁是擂台上的桩子吗?”
更让人心烦的是,谷口的迷阵之外,开始出现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
有些是好奇想来一睹年轻宗师真容的江湖客,有些则明显心怀不轨,试图窥探忘忧谷的虚实,甚至想强行闯阵,结果自然是被迷阵和赵知闲布下的毒障、机关弄得灰头土脸,狼狈而逃。
无忧谷的宁静,被这些不速之客和源源不断的信件彻底打破了。
陆云霁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下去。他越发沉默,除了必要的活动,更愿意待在藏书楼或者自己的房间里,连每日去药圃的时间都缩短了。
那些来自外界的、无休止的关注和觊觎,像一层无形的网,让他感到窒息和烦躁。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避免与赵知闲碰面,因为三师姐总会拿着新收到的信,大声念出那些令人尴尬的“仰慕之词”或者夸张的邀请,然后哈哈大笑,弄得他无所适从。
李沐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日傍晚,他将陆云霁叫到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