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当停靠在港口的香料船再次发出低沉而急促的汽笛,那声音像裹着咸腥海风的手,不耐烦地推搡着岸上的人时,霞和落落终于踏上了那被岁月和货物磨得发亮的甲板。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几乎凝滞的肉桂、丁香与胡椒的混合气息,仿佛连海风都无法完全吹散。巨大的帆早已半张,粗粝的缆绳紧绷着,发出细微的呻吟,整艘船如同嗅到猎物的猛兽,焦躁不安地轻晃着船身。
在后方,只有一位秘书和磐石在港口为她们送行。
只不过香料船的船长,那个胡子拉碴、鼻头通红、眼睛紧盯着怀表的中年男人,倒是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港口多待一秒钟了。
每一缕耽搁的海风,在他眼里都是叮当作响的金币在流逝。他能想象船舱深处,那些娇贵的香料正贪婪地吸吮着空气中的湿气,那饱满的色泽和馥郁的芬芳,正随着指针的每一次滴答,悄然褪去一丝光华。
每一秒钟过去,香料的品质就会下降一分,那么他们的利润也会下降。这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坐立难安,布满血丝的眼睛频频扫向通往码头的栈桥,粗短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斑驳的船舷。
“该死的……”他低声咒骂,又强行咽下后半句。要不是格鲁姆城主特别吩咐她们两位要搭船,他早就扬帆而去,把这片磨蹭的港口甩在身后吃尾流了!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既然是城主特别嘱咐的船客,自己也不敢怠慢。船长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勉强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对刚上船的两位女士点了点头,随即立刻扭头,用炸雷般的嗓子吼道:“收跳板!满帆!快!动起来,你们这群懒骨头!风向正好!”
随着秘书和磐石的手臂放下,船只如同挣脱了最后的束缚。
巨大的帆“哗啦”一声瞬间被强劲的海风灌满,鼓胀如巨大的翅膀。缆绳在滑轮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沉重的船身发出一声满足的闷哼,猛地一震,船头利落地劈开墨绿色的海水,激起雪白的浪沫,毫不犹豫地朝着南大陆的方向疾驰而去,将港口、送行的人和所有的不耐烦,都迅速抛入身后越来越模糊的海平线。
......
“糟了!”
霞猛地一拍脑门,力道大得让脚下的甲板都仿佛跟着震了一下,引得旁边正扶着船舷看海的落落诧异地回头。一股冰冷的懊恼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把五号和蚀给彻底忘了!
自从之前分头行动后,五号的信号一直如同夜空中最稳定的星辰,规律而清晰地在她的感知里闪烁。这份安稳,竟成了麻痹剂,让她在格鲁姆城的事务和匆忙登船的混乱中,将那两个重要的同伴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船已经驶离港口一段距离,但回头望去,岸线尚未完全模糊。还来得及! 霞立刻探手入怀,指尖急切地摸索着,触碰到那枚温润冰凉、刻着奇异符文的信使哨子。她毫不犹豫地将哨子抵在唇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咻——!”
一声清越悠扬、穿透海风的哨音响起。
刹那间,她面前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手轻轻揉皱,一点纯净如初雪的白光凭空浮现,随即迅速拉伸、凝聚、塑形。
几息之间,一只由纯粹光芒构成、羽翼纤毫毕现的小鸟便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微光,安静地等待着。
霞的心跳得飞快,她甚至来不及找纸笔,直接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魔力,凌空疾书。 魔力在空中留下短暂发亮的轨迹,清晰地勾勒出三个大字“南大陆”!
写罢,她手指朝光鸟一点。那光鸟灵巧地一低头,仿佛将那无形的指令吸入体内,光芒微微一闪。
光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鸣,双翼一振,化作一道流光,瞬间穿透了船舷外的海风与水汽,朝着北大陆的方向疾射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天际。
......
与此同时,北大陆,某个隐蔽在山坳中的反抗军营地。
篝火哔剥作响,烤肉的油脂滴落在火炭上,发出诱人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粗粝的食物香气和人马混杂的气息。 自从之前和霞分开后,五号带着蚀在莽莽山林里跋涉没多久,就“巧遇”了一支同样在山中游击、躲避帝国军围剿的反抗军队伍。
一场遭遇战,五号那如同精密杀戮机器般的高效战斗方式,以及蚀那血腥的战斗方式,给这支衣衫褴褛的反抗军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震撼印象。
领头那位脸上带着刀疤的队长,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敬畏的光芒,几乎是立刻躬身发出了诚挚的邀请,希望她们能加入“为自由而战”的伟大事业。
五号那双眼睛扫过对方递过来的、烤得焦香四溢的野兔腿,又瞥了一眼旁边正眼巴巴盯着兔子、肚子咕噜噜叫得震天响的蚀。
“包吃住?”她确认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板。
在得到队长拍着胸脯的保证后,五号几乎没做任何多余的思考:“可以。”对她而言,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和落脚点,远比那些飘渺的“自由”口号更具吸引力。这能让她省下大量寻找食物和处理蚀带来的麻烦的时间,效率最大化。
事实证明,蚀的食量从来没有让五号“失望”过。
自从她们加入反抗军之后,营地里的厨师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愁苦了下去。
原本计划支撑一周的熏肉、堆得像小山的土豆、成袋的粗粮……在蚀那仿佛连接着无底洞的胃面前,消耗速度快得惊人。
具体统计下来,整个营地的食材消耗量,硬生生比以往提高了惊人的50%!
每当开饭,蚀总是第一个冲到锅边,捧着比她脑袋还大的木碗,眼巴巴地等着装满,然后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风卷残云,连碗底都要舔得干干净净。
反抗军战士们常常端着半满的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娇小的女孩面前迅速堆起小山般的骨头和空碗。
不过,刀疤队长看着训练场上,五号只用三招就放倒了营地里最壮的战士,再看到蚀轻松搬起需要四个壮汉才能抬动的滚木加固营地围墙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压过了肉痛。
他用力拍着军需官的肩膀,嗓门洪亮:“老乔,别哭丧着脸!不就是粮食嘛!抢他娘帝国粮仓去!这买卖,划算得很!”两个顶得上百人队的强大战斗力,用50%的粮食换,在朝不保夕的乱世里,这笔账,反抗军算得门儿清。
大概一周的时间,五号就逐渐适应了反抗军的生活。
当然,营地的生活也因蚀的存在而被迫“优化”了流程。 蚀那仿佛连接着异次元空间的胃袋,成了比帝国军更紧迫的日常威胁。
于是,“捕猎”这项原本更多是训练和补充性质的任务,被提升到了关乎全营存亡的战略高度。狩猎队出发的频率和规模都翻了倍,每个战士望向森林的眼神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今天,一定要带回足够喂饱那个“小红饕餮”的猎物!
而到了现在。
当狩猎队精疲力竭地将最后一头挣扎嘶鸣、獠牙狰狞的巨大野猪拖进营地仓库,引发一阵劫后余生般的欢呼时,蚀的身影却不在那充满血腥和汗味的喧嚣中心。
在营地边缘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蚀正一丝不苟地站在一个年轻士兵面前。
那士兵身材并不魁梧,但动作矫健,此刻正满头大汗地比划着基础的拳架。
蚀血红色的长发被她用一根草绳随意束在脑后,随着她模仿士兵挥出的拳头而激烈地甩动,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在营地灰扑扑的背景和士兵们疲惫麻木的脸上,投下了一抹异常鲜明、充满生机的色彩。
她学得极其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士兵的动作,每一拳打出都带着呼呼风声,引得周围几个休息的战士饶有兴致地围观,脸上带着连日紧张后难得的轻松笑意。
五号静默地站在不远处阴影里,如同一个完美的观察哨。 她的目光扫过仓库门口那头巨大的野猪,又落回空地上那个挥汗如雨的红发身影。
由霞的完美模子刻印出的容颜,即使在这粗粝的环境中,也带着一种无机质的、令人屏息的精致。
而蚀,图雅那具强大的身体显然与她融合得越来越紧密
这具身体蕴藏的大部分血魔法天赋,正如同沉睡的种子,在蚀懵懂的学习和模仿中悄然发芽。
就在此时,五号那精密如同仪器的意识核心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空间波动。
没有任何预兆,一只纯粹由柔和白光构成的小鸟,仿佛凭空从她肩头附近的空气中析出,轻盈地落在她的肩甲上,没有重量。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霞的那个不常用的信使。
“怎么了?”
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光鸟微微振翅,一道由纯粹光点构成的讯息流无声无息地注入她的大脑内。
南大陆吗...
五号一下子就猜到那位主人把她们俩给忘了,以至于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才记起来。
得到这个结论后,五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转身,迈着精准、无声的步伐,径直穿过营地里疲惫却带着些微轻松气氛的人群,走向那个正指挥着处理野猪、脸上带着满足笑容的刀疤队长。
五号在他面前站定,毫无铺垫,如同播报一则例行通知:“队长,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