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压着山脊,丹房里光线暗了一截。
我站在戊三丹房中央,手刚从炉脚砖下抽出来。那张泛黄的经络图已经塞回暗格,可指尖还留着纸面的粗糙感。心口闷得慌,不是伤,是那种线索就在眼前却抓不住的憋屈。玉简贴在胸口,裂开的新口子里露出半个符文,和师父拳经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正要低头再看,右手小指断处猛地一刺。
像有根针顺着骨头往里钻。腰间的无锋重剑跟着颤了一下,嗡地轻鸣,剑鞘都没碰,它自己就往外滑了三寸。我立刻抬手按住剑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不对劲。
这剑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动。它是残碑熔炉吸了太多废剑渣凝出来的源炁剑胚,平时死沉,只有我在战斗时才会响应。现在没打斗,也没人靠近,它凭什么震?
我盯着角落那台青铜丹炉。
炉身冷,裂痕还在,可空气里飘着一股味儿——焦苦中带点铁腥,像是炸过的逆脉丹混着古武劲残留的余温。这味道……我在秘境里闻到过,在师父留下的拳经封皮上也闻到过。
剑胚又抖了一下,这次更狠,直接指向炉腹。
我咬牙,左手按向丹田。残碑熔炉里的青火呼地腾起,昨夜炼废的一缕丹毒被抽了出来,顺着经脉倒灌进剑身。剑尖微微发烫,嗡鸣声低了下去,但还在震,像是在回应什么。
“它认这个炉子。”
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猛地转身。
穿月白丹师袍的女人站在那儿,七七四十九个玉瓶挂在腰间,轻轻晃。她发间插着根焦黑的药茎,脚步没动,目光却死死盯着我的剑。
是她。上午留下“子时西偏院见”的那个女人。
我没说话,手没松剑。
她走近两步,离炉子还有三尺就停了。“你这破剑……不是凡铁重铸,也不是灵兵重塑。”她抬手虚按炉盖,“它和这炉子一样,都沾了‘丹心火’的味道。”
我心头一紧。
丹心火?我听都没听过。
她冷笑一声:“上古有种兵器,叫‘丹剑’。不靠灵石充能,也不靠符纹驱动,靠的是炼丹时烧出来的真火淬炼剑骨,把丹师的心血炼进剑身。你这剑,无锋、沉重、剑体含源炁波动——和传说里的丹剑,形制一模一样。”
我盯着她。
她怎么知道这些?
她像是看出我的怀疑,嘴角扯了下:“前日西市,有个黑商摆摊,卖一张‘剑骨图’。画的就是这种无锋剑形,底下还注了一句:‘骨承天地,心纳万炉’。”她瞥我一眼,“我当时没在意。现在看你这剑,倒像是从图里走出来的。”
剑骨图。
三个字砸进脑子里。
师父拳经上的“炉”字,暗格里的导引图,玉简裂纹中的符文……全跟“炉”有关。现在又冒出个“剑骨”,还说“心纳万炉”?
我呼吸慢了一拍。
她看着我,语气忽然低了些:“那黑商背景不明,卖完就走。但我记得他摊上还有半卷《锻骨诀》,纸色泛青,像是从北域带出来的。”
北域?
我师父就是从北域逃出来的。
当年满门被屠,他是唯一活下来的守门人。他教我的古武拳经,说是祖传,但从没提过什么丹剑、剑骨。这些东西,是他刻意瞒着,还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缓缓收剑入鞘。
剑尖归位那一瞬,炉底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残碑熔炉里的青火跳了一下,把刚煨进去的丹毒彻底烧净。
“哪个黑商?”我问。
她摇头:“不知道名字,也没留踪迹。但他用的油纸包图,印着‘玄机阁’的暗纹。”
玄机阁?
那个靠占星算命混饭吃的破地方,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我盯着她:“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沉默两秒,转身就走。
到门口,脚步顿住:“我能闻出你炼过九转逆脉丹。那是死方,三十年前就被丹盟封禁了。你一个荒山来的野修士,不该会。”她回头看我,“更不该能吞废丹渣炼出极品。你身上有东西,不是普通熔炉能解释的。”
门关上了。
我一个人站在丹房里,手按剑柄。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炉火将熄未熄,映在墙上只剩一道摇晃的影。我低头看玉简,裂口里的符文还在发烫,和剑胚的震频一致。
剑骨图、锻骨诀、丹心火、玄机阁……一条线串起来了。
有人在卖跟我有关的东西。
而且卖的人,知道这东西值钱。
我摸了下腰间酒囊。灵液还在,碎剑渣也没少。雷猛在外面等着,子时还没到,西偏院的约不能去早了。
但现在我已经不想等了。
我盯着那台炸过三次的青铜丹炉,慢慢抬起手。掌心贴上炉盖,残碑熔炉里的青火顺着经脉涌出,一点一点渗进炉身。
炉子轻轻震了一下。
像是回应。
窗外最后一丝光被夜色吞掉。
我站在原地,没动。
剑在鞘中,纹丝未响。
可我知道,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