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乾安宫的空气像一块被冻结的琥珀，将所有人的惊骇与恐惧，都凝固在了这一刻。
林若微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雪中不肯弯折的翠竹。她的请求，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地扩大，拍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防。
“胡说八道！”
太子萧衍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惊中挣脱出来，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尖锐而嘶哑。他指着林若微，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像风中凋零的残叶。
“林若微！你竟敢在母后面前，在乾安宫大放厥词！什么醉龙涎，什么腐心散，不过是你从何处听来的野史杂谈，拿来蛊惑人心！”他转向太后，脸上挤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母后，您明鉴！此女素来行事乖张，满口妖言。先是‘开膛破肚’，如今又‘闻香识毒’，她这是要将我大夏的宫闱，变成她那藏污纳垢的市井医馆吗！”
他的话，像一支支淬了毒的箭，射向林若微。他试图用“礼法”和“体统”这两把最锋利的刀，将林若微钉死在“妖女”的耻辱柱上。
殿内的几个老臣，也纷纷附和。
“殿下所言极是，医者诊病，望闻问切，哪有凭空闻香便断定是毒的道理？”
“是啊，王妃此举，太过惊世骇俗，恐非正道。”
林若微依旧跪着，仿佛那些指责的利箭，只是穿堂而过的风。
她没有辩解。
因为在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面对一个铁了心要装睡的人，你永远叫不醒他。
她要做的，是把他从那张虚伪的床上，狠狠地拽下来。
“殿下说得对。”林若微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些许波澜，“空口无凭，确实难以服众。”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望向太子萧衍。
“既然殿下不信，那臣媳，便用自己的身体，为殿下证明一番。”
“什么？”萧衍一愣，没反应过来。
“以身为证？”太后的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她看着林若微，眼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情绪。
林若微没有再看任何人。她缓缓站起身，素色的裙摆在地上划过一道孤绝的弧线。她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白玉瓶，倒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那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此毒名为‘腐心散’，无色无味，唯有在特定温度下，与‘凝神香’的粉末结合，才会释放出具有侵蚀性的气溶胶。”她的声音，像手术刀划过皮肤，精准而冷静，“此气溶胶入体，初期并无大碍，只会潜伏在血液之中。但只要用银针刺破肌肤，引出些许血液，再以微弱的真气或药力催动，毒素便会瞬间活化，沿着经脉奔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一边说，一边走向那个巨大的鎏金香炉。
“你要做什么？站住！”萧衍脸色大变，他想上前阻拦，却发现太后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他眼睁睁地看着林若微，像一个走向祭坛的圣女，一步步接近那个他以为最安全的秘密。
林若微在香炉前站定。
青蛇般的烟气从炉中扭动着，盘旋而上，带着那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香气。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左臂，将那洁白如玉的手腕，凑近了香炉口。
然后，她右手持针，看也不看，精准地刺向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嘶——”
一声极轻的抽气声，是殿内一个胆小的宫女发出的。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沁出，像一颗破碎的红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林若微没有理会那刺痛，她伸出右手拇指，轻轻一挤，让那滴血珠变得更大一些。随即，她将受伤的手指，悬停在那缭绕的烟气之中，距离炉口不过一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们看着那个孤身站在香炉前的女子，看着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赌一个惊天的真相。
萧衍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越收越紧。他不知道林若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像疯长的藤蔓，缠得他几乎窒息。他甚至在心里疯狂地祈祷：什么也别发生，什么也别发生！
一息。
两息。
三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无聊的闹剧时，异变陡生！
只见林若微指尖那滴血珠，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邪异的力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鲜红色，转变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
紧接着，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从那滴血珠的根部猛然窜出，沿着她白皙的手指，顺着纤细的经脉，向上飞速蔓延！
那黑线，像一条活过来的毒蛇，所过之处，皮肤下的青筋瞬间变得狰狞、凸起，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肉下啃噬、钻行！
“啊！”
林若微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的身体微微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比床上的皇帝还要苍白。冷汗，从她的额角渗出，浸湿了她鬓边的碎发。
但她依旧站着，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左臂，将那道已经蔓延至手腕的、触目惊心的黑线，展示给殿内所有人看。
“殿下，”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因痛苦而产生的颤抖，却依旧清晰无比，“这，便是‘腐心散’的痕迹。现在，您还觉得，臣媳是在胡说八道吗？”
“轰——”
整个乾安宫，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言喻的骇然。他们亲眼看着，那道黑色的“死亡之线”是如何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刻下毒药的烙印。
这不是幻术，不是妖法。
这是铁证如山。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萧衍彻底崩溃了，他指着林若微，状若疯癫，“你……你用了什么妖法！你这是事先涂好的药水！对，一定是药水！”
他语无伦次，像一个溺水的人，胡乱地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药水？”林若微的嘴角，勾起一抹惨淡而冰冷的笑意。她用右手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赤色的药丸，和着口水咽下。
片刻之后，随着她体内气息的流转，那道狰狞的黑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最终消失不见。她手腕上的皮肤，又恢复了白皙，只留下一个微微泛红的针眼。
“殿下若是不信，”她看着萧衍，目光悲悯而怜悯，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大可以亲自来试一试。或者，殿下也可以让太医们来验一验，这香炉里的灰，这殿里的空气，还有……您身上的熏香，究竟是什么成分。”
她将了最后一军。
这一军，将太子逼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衍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林若微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转过身，面向太后。此刻的她，虽然脸色苍白，身形微颤，但她的腰杆，却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她的眼神，不再是请求，而是宣告。
“太后，证据确凿。”
“现在，请让臣媳，为皇上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