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令下来了。
薄薄一张纸,却重若千钧。它凝聚着近十年的悬案迷雾、数十个日夜的抽丝剥茧、以及一位八旬老人被困在记忆迷宫深处的痛苦挣扎。
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行动前的最后部署正在紧张进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汗液和打印机墨粉混合的独特气味,还有一种压抑着的、即将爆发的锐气。
“目标赵永辉,目前在其家中,201室。技术队已确认,无其他人员在内。”陈建国队长站在投影前,面色冷峻,声音沉稳有力,“行动组分为两队。一队,张猛负责,带人封锁楼栋所有出口,防止其狗急跳墙。二队,林宸、苏晓雯,跟我直接上门实施抓捕。鉴于目标性格狡猾,心理素质极强,且可能存在一定危险性和反抗意识,行动务必迅速、果断,同时注意安全。”
他的目光重点看向林宸和苏晓雯:“你们的任务是关键。抓捕过程中,如果条件允许,尝试进行现场突审,利用我们掌握的线索和证据,尤其是沈老先生记忆中的细节,直击其心理防线,争取速战速决,拿下口供。”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眼神锐利。
就在行动即将开始的最后一刻,林宸突然开口:“陈队,我有个请求。”
“讲。”
“带上那台小型手动千斤顶。”林宸的目光落在一旁作为物证袋装着的千斤顶上,“它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建国略一沉吟,点头同意:“可以。但要严格控制,只在关键时刻使用,避免意外。”
夜色低沉,老旧居民楼沉寂在一片朦胧的灯光中。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白日的闷热,蝉鸣稀疏,更衬得周遭寂静无声。
抓捕小组如同暗夜中的猎手,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目标楼栋的合围。张猛带着人隐没在各个关键出入口,通过对讲机传来低沉的“就位”声。
林宸、陈建国、苏晓雯,以及两名身手矫健的突击队员,沿着昏暗的楼梯,一步步逼近201室的门前。苏晓雯手心微微出汗,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林宸则面色沉静,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紧紧盯着那扇普通的防盗门。
陈建国做了一个手势。一名突击队员上前,没有选择技术开锁,而是举起沉重的破门锤——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楼道里猛然炸开!防盗门应声弹开!
“警察!不许动!”
突击队员如同猛虎般率先冲入,林宸、陈建国紧随其后。苏晓雯跟在最后,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屋内,赵永辉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破门的巨响让他猛地惊跳起来,脸上瞬间闪过极度的震惊和慌乱,但几乎是下一秒,那副惯有的、带着一丝憨厚和惊讶的表情就迅速覆盖了上去,演技堪称一流。
“干……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他站起身,举起双手,语气充满了“无辜”的惊愕,“怎么乱闯民宅啊?是不是搞错了?”
“赵永辉!”陈建国亮出逮捕令,声音威严,“因涉嫌2015年8月17日蕴古斋特大盗窃案,现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赵永辉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但立刻叫起屈来:“什么?盗窃案?警官,你们绝对搞错了!我赵永辉一辈子老实巴交,怎么可能去偷东西?还是蕴古斋?那是大案啊!我哪有那个本事!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眼神里充满了被冤枉的委屈和不解,若非早已掌握大量线索,几乎要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抓错了人。
林宸没有理会他的表演,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快速扫过客厅。屋子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几乎到了一尘不染的地步,透着一种刻板的秩序感,这与一个独居退休老人的生活状态似乎有些微妙的出入。
“是不是冤枉,你自己心里清楚。”林宸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2015年8月17号晚上,那辆墨绿色的帕萨特,城西路口拐角,槐树下……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赵永辉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强自镇定:“什么帕萨特?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那辆破车早就卖了……”
“8月19号,城北兴旺修理店,急着全车改色,出高价,为什么看到警察就跑了?”林宸步步紧逼,语速平稳,却句句如刀。
“我……我那是……那是……”赵永辉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眼神闪烁,显然没料到警方连这个都查到了,“我是怕麻烦!那车有点小毛病,不想折腾……”
“怕麻烦?”林宸冷笑一声,“8月20号,低价急卖给宏发二手车行,也是怕麻烦?赵永辉,你卖车之后,账户里多出的那笔钱,来源解释清楚了吗?”
赵永辉的脸色彻底变了,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警方调查的深入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就在这时,林宸对苏晓雯使了个眼色。苏晓雯会意,深吸一口气,用她特有的、温和却清晰的声音,开口说道:“赵师傅,沈爷爷最近身体很不好,老是做噩梦,说梦到……一个瘸腿的人,在摇一个吱吱嘎嘎的东西,然后……有椅子在唱歌,吱哇乱叫的……他还说,那个人……右边眉毛上面,有个疤……会反光……像冰碴子一样冷……”
苏晓雯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精准地插入了赵永辉紧绷的心理防线最脆弱的锁孔!
随着“瘸腿”、“吱吱嘎嘎”、“唱歌的椅子”、“眉毛上的疤”、“冰碴子冷”这些关键词一个个吐出,赵永辉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中那伪装的委屈和无辜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窥破秘密的极致惊恐和慌乱!
“他……他胡说!他老糊涂了!痴呆症!说的话怎么能信!”赵永辉失声叫道,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意味,“那是做梦!都是他瞎编的!”
“是吗?”林宸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磐石,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侥幸,“那你怎么解释,沈老先生一听到这个声音——”
林宸猛地从物证袋中拿出那个小型手动千斤顶,毫不犹豫地开始快速摇动手柄!
“吱吱嘎嘎——吱吱嘎嘎——”
那独特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啊——!!!别摇了!停下!快停下!!”
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并非来自赵永辉,而是从楼上隐隐传来!是沈老先生!他再次被这恐怖的声音触发了!
而与此同时,站在客厅中央的赵永辉,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僵直,脸上的肌肉疯狂扭曲,那双总是隐藏着算计和虚伪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恐惧!
这声音……这他隐藏了近十年、以为早已随着时间湮灭的声音……竟然再次响起!而且是从警察手里!
他大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砰然断裂!
“是他!就是这个声!就是这个声!”他像是疯了一样,指着千斤顶,语无伦次地嘶吼起来,完全陷入了崩溃状态,“那个老不死的!他听到了!他居然真的听到了!还记下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猛地抱住头,身体蜷缩下去,声音变得嘶哑而绝望,仿佛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无形的审判者供述:
“我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成功了……那破玩意儿吱嘎响……那该死的报警器叫得我心慌……我手都在抖……我以为没人听见……我都走到车边了……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一眼……我就看到对面楼窗户后面……好像有个反光……像个镜片……我就知道坏了……可能有眼睛看到了……”
“我怕啊……我不敢回去灭口……我只能盯着他……我只能天天去告诉他……他那是做梦……是瞎想……看错了……说出去没人信……惹麻烦……”
“十年了……我都快以为没事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查……非要查出来不可?!”
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之前所有的伪装、狡猾、镇定,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崩溃。
真相,如同被堤坝阻挡了十年的洪水,在记忆的闸门被最关键的声音钥匙打开的瞬间,以无可阻挡之势,奔涌而出,将一切谎言和伪装冲刷得干干净净。
林宸停止了摇动千斤顶。
房间里只剩下赵永辉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泣声和粗重的喘息。
陈建国一挥手,两名突击队员上前,将彻底瘫软、精神已然崩溃的赵永辉铐了起来。
苏晓雯看着眼前的一幕,轻轻松了口气,内心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是破案后的释然,也是对人性之复杂的唏嘘。
林宸默默地将千斤顶放回物证袋。
他知道,这场长达十年、在记忆迷宫中进行的艰难追逐,终于,画上了句号。
心防已破,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