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黄道吉日,康熙圣驾自京城起銮,前往热河行宫避暑。
十五阿哥府门前车马仪仗早已准备停当,仆从们垂手肃立,气氛庄重。
胤禑一身石青色行服,腰束黄带子,正与留守的福晋话别。
福晋瓜尔佳氏穿着件宝蓝色缠枝莲纹衬衣,外罩一件玄青色坎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了点翠头面,十分端庄得体。她的神色平静温婉,此刻正站在府门前叮嘱着随行太监们要仔细伺候阿哥爷起居云云。
这时,侧福晋小瓜尔佳氏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
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了一身簇新的樱桃红百蝶穿花遍地金缎裙,外头却罩了件极为素雅的月白色琵琶襟坎肩,红白相映之下,既鲜亮夺目,又不至于过于扎眼,失了身份。
头发梳成了俏丽的小两把头,正中簪着一支赤金嵌红宝的鸾鸟步摇,随着她的走动,流苏轻颤,熠熠生辉。
她走到胤禑和福晋跟前,盈盈一拜,声音娇柔:“爷,福晋姐姐。”
起身后,她目光转向福晋,微微笑着,十分天真的样子:“福晋姐姐安心在家便是,妹妹定会仔细照料爷的起居,不敢有丝毫怠慢。热河路远,姐姐身子方才大好,留在京中正好将养,也免了车马劳顿之苦。”
她这话听着是关心,细品却像是在强调随行的是她,而福晋只能留在家。
福晋脸上笑容未变,眼神却静水深流,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道:“有劳妹妹费心。路上一切自有规矩,妹妹谨守本分,好好伺候爷便是。”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侧福晋那身过于用心的装扮,并未多言。
胤禑没心思深究女眷间的机锋,见时辰不早便挥手示意启程。
侧福晋又对福晋福了一福,才扶着丫鬟的手姿态优雅地登上了那辆装饰华美的马车。
车队缓缓启动,驶离了府门。
福晋站在原处,直到车队消失在街角才慢慢转身回府,她的背影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沉静而孤清。
康熙朝出巡虽多,却不是所有皇子都能有机会随驾。
类似雍亲王胤禛这样年长且颇受倚重的皇子,常常会被康熙安排轮流留守京城,处理日常政务,几位年长皇子轮流值班,有点类似两班倒。
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无形的制衡。
这一次雍亲王也在随驾名单中。此刻,雍亲王府门前,胤禛也已穿戴整齐,他穿着一身深蓝色暗纹行服,神色是一贯的冷峻严肃。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仪仗队伍时,眼神却比平日更为沉郁几分。
他心中牵挂的是他亲爱的十三弟胤祥。
这次皇阿玛依旧没有点十三弟伴驾,他知道这并非失宠,实则是皇阿玛默许十三弟在京安心养病。
十三的腿疾......御医们用了多少法子,总不见根本好转。
想到十三弟昔日马上驰骋、英姿勃发的模样,再思及他如今时常被腿痛折磨,连远行都成问题,胤禛的心情就怎么也好不起来。
他抿紧了嘴唇,勒转马头,汇入前往热河的队伍之中,将担忧深深掩藏在冷硬的面容之下。
而京郊怀柔的庄子上,青禾对京中皇族车马喧嚣、启程远行一事浑然不知,依旧过着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悠然日子。
四月将尽,山间的绿色愈发浓郁深沉,不再是初春时娇嫩的翠色。
今天她照例背着药篓,拿着小药锄去上山采药。
四月底的山林,草药种类比初春时更为丰富。
黄芩的紫色小花已经开了一片,丹参的叶片也变得更加肥厚,其根茎的药性想必积累得更为充足了。
林下阴湿处,叶片呈掌状分裂的地黄正是采挖的好时节,其块根肥大,可以用于清热凉血、养阴生津。
前方远志开着小小的紫花,其根部有安神益智、祛痰开窍之效。
她还惊喜地发现了几丛苍术,它的叶片宽大,边缘有刺状齿,根部燥湿健脾,是常用药材。
她边走边低头寻觅,心思却飘到了上次进城换药时与吴老的交谈。
她当时无意间提到了疟疾,吴老便说起古籍中记载用青蒿绞汁治疗寒热往来之症,并感慨道:“青蒿一物,看似平常。但若得其法,或许真能克制瘴疠之邪,只是‘法’在何处,以及如何提取其精髓,老夫思索多年,仍觉迷雾重重......”
青禾当时便暗自心惊。
后世的屠呦呦院士正是从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获得灵感,成功提取出青蒿素。
她没想到早在康熙朝,吴老这样一位隐居市井的医者竟然也已触摸到了这个方向的门槛,虽然受时代所限未能突破,但这份敏锐的洞察力和钻研精神已让她深深震撼。
吴老的医术和悟性,确实不容小觑。
她想着这些,脚下不停,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平日少至的林子深处。
这里树木更高大,枝叶遮天蔽日,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四周也愈发安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
就在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哭泣声顺风飘了过来。
青禾吓了一跳,汗毛都有些竖了起来,下意识就停住脚步想要转身往回走。这深山老林的,怎么会有人声?还是哭声?
可那哭声断断续续却十分悲切凄惨,似乎还夹杂着模糊的呼唤:“爷......爷......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青禾凝神细听,想要分辨到底是“爷,爷,您怎么了”?还是“爷爷,您怎么了”?
算了,听不真切,但不管是什么,总归是有人出了事,情况似乎还很危急。
她站在原地,内心十分挣扎。
深山,陌生,未知的危险......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
可自己两世为人,学的都是治病救人的医术,难道真的见死不救吗?医者的本能和心底的善念终究战胜了恐惧。
她握紧了手中的小药锄,循着哭声传来的方向一步步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