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光线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杨逍宇干涩脆弱的瞳孔，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破碎的呻吟，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海中挣扎出来。
然而，这痛苦却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近乎狂喜的激动——痛！能感觉到痛！这不再是虚无中那令人崩溃的、无休止的孤寂，这是活着的证明！
他贪婪地、近乎贪婪地感受着眼皮的沉重，感受着光线穿透薄薄眼睑带来的模糊光感，感受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感受着身下粗糙帆布床单传来的、无比真实的摩擦感……五感！他的五感回来了！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混杂着铁屑腥气、油脂微酸、熔炉余烬焦糊味的复杂气息，远处传来车床切削金属特有的尖锐嘶鸣、锻锤沉闷的敲击声、学徒们模糊的吆喝……这些平日里嘈杂甚至令人烦躁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如同天籁！
世界，带着它所有的喧嚣、色彩、气味和触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重新拥抱了他！
就在这感官复苏的洪流中，一张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庞，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如释重负？清晰地映入了杨逍宇重新聚焦的视野。
那张脸，冰肌玉骨，眉目如画，清冷的气质如同月宫寒桂，此刻却因焦急而微微泛红，秋水般的眸子里盛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无措。距离如此之近，杨逍宇甚至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脸颊带来的微痒。
“娘……”一个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称呼，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依赖感，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杨逍宇混沌的大脑终于认清了眼前这张脸的主人——不是柳梦嫣，是司明月！
他猛地将那个“子”字咽了回去，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怪响，强行扭开了视线，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好险！差点闹出大笑话！
然而，刚才那一瞬间的近距离凝视，却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平日里，司明月那份拒人千里的清冷和神秘莫测的天机阁传人光环，如同无形的薄纱，模糊了她容颜本身的惊世绝艳。
此刻，薄纱被慌乱的情绪短暂掀开，那份不输于柳梦嫣的、甚至带着独特空灵韵味的绝色，毫无保留地冲击着杨逍宇的感官。原来这冰山美人，竟也有如此动人心魄的一面。
“你……”司明月见他终于睁眼，还发出了声音，紧绷的心弦似乎松了一丝，但眼中的忧色和那份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丝毫未减。她欲言又止，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犹豫，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如何描述那超越她理解范畴的恐怖发现。
杨逍宇挣扎着想坐起来，四肢百骸却传来一种如同生锈零件般的僵硬和酸痛感，仿佛这具身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活动过了。“我……我躺了多久？”他声音嘶哑地问道，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喉咙像被砂纸摩擦。
“一天一夜，外加一个上午。”司明月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往日的清冷，但那份深藏的震撼依旧难以完全掩盖，“你……就像……”她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像一具空壳，明明有呼吸心跳，却仿佛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了痕迹。我的推衍……完全找不到你存在的任何依据。”
杨逍宇心中了然。天道那冰冷的信息碎片中曾提及，正是司明月在他陷入绝对虚无时，试图用玲珑天机阁的秘法救治他。那秘法，本质上是试图沟通天地规则，牵引灵力滋养灵魂。
这无意识的举动，如同在杨逍宇濒临崩溃的意识壁垒之外，又构筑了一道坚韧的、与此界本源力量同源的“缓冲层”和“能量通道”。
正是这道意外的“桥梁”，分担了部分天道信息洪流的冲击，奇迹般地提升了他的承受极限，延长了那次危险的交流时间，也间接保护了他那脆弱的灵魂没有彻底被高维信息撑爆。
而更让天道都感到一丝“意外”的是，司明月在施展秘法、灵魂力量试图探入那片虚无时，竟在刹那间，通过杨逍宇这个被天道力量暂时“锚定”的“通道”，极其短暂地、模糊地“瞥见”了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天道本身！
那并非具体的形象，而是一种浩瀚、冰冷、漠然、由无数无法理解的规则线条交织而成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终极本源意志！那是玲珑天机阁世世代代皓首穷经、推衍星轨、苦苦追寻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的无上境界！
这惊鸿一瞥，太过真实，太过震撼，其威压和本质远超任何古籍记载或阁主口述的推想。它带来的不是顿悟的狂喜，而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巨大恐惧和茫然！
以至于此刻，司明月看着“复活”的杨逍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庆幸，有疑惑，有对那恐怖存在的本能敬畏，更有一种触及终极真相边缘后的深深无措和……退缩。
杨逍宇在孙大石的搀扶下，终于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他贪婪地做着深呼吸，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这饱含着铁锈、油脂、汗水和烟火气的浑浊空气全部吸进肺里，让它们充满自己的每一个肺泡。
他环顾四周，看着熔炉暗红的火光，看着孙大石黝黑脸庞上的关切，看着远处学徒们忙碌的身影，看着洞壁上粗糙的凿痕……这一切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都焕发着惊人的、令人心醉的生命力。
太过理所当然的日常，只有彻底失去过，才能体会到它们是多么的弥足珍贵！他甚至感觉自己的五感似乎敏锐了许多——熔炉火焰跳动的细微声响，空气中不同金属粉尘的微妙差异气味，指尖触碰到的帆布纹理的每一丝凸起……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鲜活。这或许是天道的“馈赠”？还是灵魂在巨大压力下被强行拓展后的蜕变？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司明月脸上，捕捉到她眼中那份欲言又止的复杂和挣扎。杨逍宇微微思索了一下，心中便已明了。他深吸一口气，先让孙大石他们先去忙，然后才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异常干脆地点头承认道：“是天道的力量。”
司明月的美眸瞬间亮起璀璨的光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被点燃！那是一种触及毕生所求真相边缘的巨大激动！
但下一秒，那光芒又被更深沉的复杂情绪覆盖——敬畏、茫然、甚至是一丝恐惧。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杨逍宇身上还残留着那至高存在的冰冷气息。
“具体的……”杨逍宇刚想开口，试图用自己理解的、被天道严重降维和扭曲后的碎片信息稍作解释。
“不必说了！”司明月却猛地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疏离，甚至比平日里更加清冷，“你不需要对我说明。你自己清楚就好。”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杨逍宇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遮掩住眼底翻腾的巨浪。
如此接近终极的真相，反而让她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本能的“禁忌感”。天意难测，高维不可窥。玲珑天机阁的传承核心之一便是“顺天知命，非请勿窥”。
强行窥探天意，往往引来莫测之祸。杨逍宇的经历本身就是天道力量直接干涉的证明，其中蕴含的因果和风险，绝非她所能承受。她害怕知道得太多，不仅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更可能牵连到杨逍宇这个被天道“意外”选中的存在。
保持距离，通过自己的观察和推衍去缓慢接近，或许才是唯一的生路。非是天意主动让她推衍出的事情，还是不要从其他人口中知晓得太过透彻为好。万一……那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污染”呢？
“既然你没事了，便好好休息吧。”司明月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披上了那层清冷孤高的外衣，仿佛刚才的焦急和复杂从未出现过。她转身，步履依旧轻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朝着洞窟入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踏出这片区域的阴影，步入外面阳光下的瞬间，她的脚步顿住了。没有回头，只有一句飘渺得如同山谷回音、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重量的低语，幽幽地传了回来：
“既然它认可了你……那你便坚持下去。”
“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
话音落下，那清丽的身影便消失在洞口的阳光里，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冷幽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杨逍宇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司明月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他坚持下去？陪在身边？是字面意思的同行保护？还是……作为天机阁传人，想要近距离观察他这个“天道变量”，通过他自身的变化和选择，去间接印证和推衍那至高天道的意志？
在经历了天道对话和五感剥夺的恐怖后，在刚刚与司明月那充满复杂情绪的短暂对视后，在这寂静空旷、唯有金属噪音回响的洞窟角落……那句“陪在你身边”，无论其本意如何，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旖旎和暧昧。
杨逍宇甩了甩头，将脑子里那点不合时宜的绮念甩开，自嘲地低骂了一句：“龌龊！人家是仙子般的人物，又是天机阁传人，想的是大道天机，你这家伙想什么呢！”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现实。
重新在行军床上躺下，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亢奋。天道的低语，那冰冷信息洪流带来的剧痛和震撼余波，再次清晰地浮现。
【你的选择正在帮助这个世界……】
选择？什么选择？
杨逍宇皱紧眉头，开始在记忆的碎片中仔细搜寻。自己这一世真正清醒过来后，都做了些什么选择？
接受“炉鼎”的身份，认命般地引导、帮助柳梦嫣完成系统任务，避免惩罚？——这更像是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的被动选择。
救助黄沙集、樊城那些困苦的流民，收拢人心，试图建立一方秩序？——这固然是善举，但似乎也并非只有他才能做，也并非跳出此界框架的独特选择。
结识了司明月、甚至还有未来可能出现的其他女子？——杨逍宇嘴角抽了抽，赶紧把这个念头掐灭。这绝对是在帮自己，跟拯救世界八竿子打不着。
那么，有什么是在天道的“语境”中，最可能被定义为“帮助世界”的“选择”呢？有什么是只有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才能带来的、真正颠覆性的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他的思绪——建立一套成体系的科学知识！传播逻辑、实验、观察、总结的方法论！推动樊城走向一种迥异于此界传统、基于物理规则和集体协作的、被他称为“半吊子工业革命”的道路！
“难道……是这个？”杨逍宇自己都被这个想法惊到了，随即感到一阵荒谬。
在一个灵气充盈、锻体炼气、追求个人伟力超凡入圣的玄幻仙侠世界里，天道……这个世界的至高规则本身，居然会认可甚至鼓励他去传播“科学”？去搞什么物理、化学、机械？这简直就像是在一个魔法学校里大力推广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一样，充满了违和感和黑色幽默！
从科学的角度看，像天道这样拥有意识、能进行干涉、甚至还能“说话”的“世界规则集合体”，它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大的不科学！是彻底颠覆物理定律的存在！它怎么可能支持一种本质上是在探索“规则”、试图用逻辑和实证去解释甚至“推翻”神秘主义的体系？
这简直就是在支持他选择推翻天道自身存在的理论基础！
这个悖论让杨逍宇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天道残留的信息碎片又开始不安分地搅动。
但思前想后，排除掉所有不可能，似乎也只有这个“选择”，才最符合“独属于他”、“颠覆性”、“可能改变世界走向”这几个关键点。他带来的土豆种植、滑轮组应用、车床制造、火炮研发、夜校教育、试图编纂《天工开物》……
所有这些举动，其核心驱动力和知识源头，都来自于他那套异世界的科学思维和知识体系。这些东西，是这个世界的土着，哪怕是柳梦嫣这样的重生者，在缺乏相应知识结构和思维模式的情况下，都难以系统性复制和推广的。
其他任何一种情况下的任何一种选择，无论是争霸天下、修炼成仙、或者单纯地帮助柳梦嫣复仇登顶，本质上都跳不出这个玄幻世界固有的框架和力量体系，并非只能由他这个“异数”才能做出的、具有根本性差异的“选择”。
“科学……天道……认可……”杨逍宇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即便他的思维能力远超常人，知识结构异常庞杂，面对这个根本性的、涉及世界底层逻辑的悖论，他依然感到力不从心，如同坠入一团巨大而无解的迷雾之中。
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灵魂深处那被天道信息冲刷后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彻底压倒了亢奋的思维。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渐渐模糊，在金属噪音的背景音中，他沉入了无梦的、却也并不安稳的昏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杨逍宇再次被工坊内的喧嚣唤醒。这一次，是正常的、充满活力的苏醒。身体的酸痛感减轻了许多，精神也恢复了大半。
“东家！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孙大石那张黝黑朴实、写满关切的脸凑了过来，旁边还围着几个同样一脸担心的学徒。
“没事了，睡了一觉，好多了。”杨逍宇摆摆手，坐起身。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力量重新在体内流淌。司明月早已不见踪影，仿佛昨日的焦急和那句低语都只是幻觉。
看着孙大石和学徒们眼中真切的关心，看着工坊内重新点燃的熔炉、运转的车床、堆放的材料，一股踏实感油然而生。
管他什么天道悖论！管他什么科学玄幻！想不通就不想了！
反正天道那高高在上的玩意儿都含糊其辞地“认可”了，那自己就继续按照本心走下去！救助该救助的人，发展该发展的力量，保护想保护的一切！用自己知道的方法，在这个操蛋的世界努力活下去，活得好一点，也让身边的人活得好一点！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两件事：第一，看住自家那个魅力值点满、还自带重生女主光环、动不动就招惹一堆牛鬼蛇神的娘子柳梦嫣！第二，把那些准备坑死蛮族和柳满财的“毒药”——天雷地火，赶紧造出来，变成真金白银！
想到这里，杨逍宇精神一振，跳下床铺：“孙师傅！走，去看看咱们的‘宝贝’造得怎么样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熔炼区，干劲十足。然而，走了没几步，一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般冒了出来，让他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懊恼地一拍脑门：
“靠！亏大了！我他娘的真是个废物啊！”
“当时跟天道‘唠嗑’的时候，光顾着震惊和头疼了，脑子怎么就那么不活泛？嘴巴怎么就那么笨？！”
“系统这破玩意儿到底是个啥机制？以后还会不会抽风？任务奖励能不能商量着多分我点？最最最关键的……”
“怎么就忘了跟它讨价还价，让它别再动不动就发布什么‘寻觅第二个炉鼎’的破任务了？！”
“这他娘的万一哪天又蹦出来一个……”
杨逍宇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比被剥夺五感还难受。这波“跨维度交流”，信息量是爆炸了，但关键问题一个没解决，还给自己埋了个更大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