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处理完一日忘川公务,正于桃源居内静坐调息,窗外月色如水,竹影婆娑。忽而,一阵急促却轻灵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他的管家,身着玄色羽衣、面容清秀沉静的墨羽,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看着焕发新生的墨羽,谢珩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前丹元大会上太上道祖悄悄塞给谢珩一瓶丹药,谢珩把这瓶丹药赏赐给了墨羽,他服用后就从老叟变成了这番年轻的模样,忘川的诸位名士也讶异了好一阵。
“使君,”墨羽的声音如同幽谷清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居住在九泉之井附近的灵居主人方才来报,言说近几日,井畔时常传来金铁交击之声,铿锵不绝,似有两位了不得的存在在那处比斗,搅得周遭灵气不宁,精怪惶恐。”
谢珩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九泉之井乃名士降临之地,平素安宁,怎会无故传来打斗之声?且听墨羽描述,这动静绝非寻常切磋。
“可知是何人所为?”谢珩问道。
墨羽摇头:“气息陌生,并非忘川常驻之名士。且那金铁之声中,蕴含着一股……极其古老的杀伐与怨怼之意,非同小可。”
谢珩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去看看。你先安抚好附近居民。”他并未直接前往九泉之井,而是先转向了金戈馆。若论杀伐之气与争斗,那里的几位名士最为敏感,或许能有些线索。
金戈馆内,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兵戈煞气。汉武帝刘彻正与大将军卫青在一张巨大的北疆沙盘前推演,霍去病则在一旁擦拭着他那杆寒光闪闪的梅花枪。另一侧,项羽怀抱双臂,闭目养神,周身霸烈之气隐而不发。平阳昭公主李秀宁与杀神白起,则各自占据一角,一个在研究阵图,一个在静坐冥思,煞气内敛。
见到谢珩到来,刘彻率先抬起头,他目光锐利,带着帝王的审视:“谢使君深夜来访,可是有事?”卫青与霍去病也停下手中动作,看了过来。
谢珩拱手为礼,开门见山:“陛下,诸位将军,打扰了。近闻九泉之井附近有不明打斗,金铁交鸣,气息古老而酷烈,不知诸位近日可曾感应到异常,或曾前往彼处?”
刘彻闻言,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朕与仲卿、去病近日皆在推演北疆旧事,未曾离开金戈馆,亦未感应到井畔有何特殊动静。”他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卫青沉稳接口:“使君所言不错,那井畔气息若有异动,我等理应有所察觉。然近日馆内气息平稳,并未被外来杀伐之气惊扰。”
霍去病年轻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趣,但随即摇头:“末将亦未前往。”
谢珩目光转向项羽。霸王缓缓睁开重瞳,声如闷雷:“些许金铁之声,何足道哉?若真有值得一战的对手,项某自会前往,何必藏头露尾?”言下之意,他若去,必是堂堂正正,不会悄无声息。
李秀宁放下手中阵图,英气的眉宇间带着思索:“我近日忙于研习一阵法,未曾留意馆外之事。不过,若连白起将军都未有所动,想必那动静尚不足以惊动此地。”她目光瞥向角落的白起。
白起依旧闭目,仿佛未曾听见众人交谈,但他周身那凝练如实质的煞气微微波动了一下,算是默认。以他对杀伐之气的敏感程度都未出动,说明那井畔的争斗,要么层次不够,要么……极其内敛,引而不发。
谢珩心中了然,看来并非金戈馆诸位所为。他谢过众人,不再耽搁,身形一动,便已消失在金戈馆外,直向九泉之井而去。
越靠近九泉之井,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锋锐之气便越发明显。并非白起那般尸山血海的滔天煞气,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仿佛源自诸侯争霸、礼乐崩坏之初的金属碰撞与意志交锋的气息。
及至井畔,月光之下,果然有两道身影正在激烈交锋!
其中一人,身着墨色深衣,衣袍之上以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玄鸟纹路,身形不算高大,却异常沉稳凝练。他手中握着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剑身略宽,脊线分明,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乃是春秋时期典型的青铜剑样式,看形制,极似越地所出的“越王剑”。他面容坚毅,下颌微须,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与隐忍,眼神如同深潭,看似平静,内里却仿佛蕴藏着惊涛骇浪。他剑法严谨,守多攻少,步伐灵动,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对方猛攻,剑招之中,带着一种百折不挠、以柔克刚的意味。
另一人,则显得年轻许多,身穿一袭碧绿如春水的锦袍,袍袖挥舞间,带着几分张扬与贵气。他手持一杆长约丈余的青铜长矛,矛头狭长,带有血槽,寒光四射,乃是吴地特色的“吴钩矛”形制。他面容俊朗,眉飞入鬓,此刻却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对面的墨袍男子,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不甘。他的矛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口中不时发出低吼:
“勾践!老贼!纳命来!”声音中充满了压抑了数百年的愤懑,“孤隐忍多年,励精图治,终破你越国,俘你为奴!为何!为何最终社稷倾覆,宗庙不存?!皆是你这伪善狡诈之徒所致!”他正是吴王夫差!
那墨袍男子,自然便是越王勾践。他格开夫差一记势大力沉的直刺,身形向后飘退,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沧桑:“夫差……往事已矣。吴越之争,成王败寇,夫复何言?你我所处时代,早已烟消云散。在此忘川之地,何必再执着于前尘仇怨?”
“住口!”夫差怒火更炽,长矛如毒龙出洞,连环刺出,逼得勾践连连闪避,“若非你假意臣服,献上西施蛊惑于孤,暗中积蓄力量,我大吴岂会亡于你手!孤恨!恨不能当年在姑苏台上便一剑斩了你!”他攻势愈发猛烈,矛影重重,将勾践周身要害笼罩。
勾践眉头紧锁,手中青铜剑舞动如环,剑光绵密,将大部分攻击化解,但显然不愿与夫差硬拼,多以卸力、闪避为主。他似乎真的无意在此地与夫差做生死之斗,那沉郁的眼神深处,除了隐忍,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对于那段充满了屈辱、阴谋与复仇的岁月,亦有着难以言说的慨叹。
两人剑来矛往,身影在月光与井口氤氲的灵气中交错,金铁交鸣之声清脆而急促。他们的武艺皆是不凡,勾践诡奇灵动,善抓时机;夫差刚猛霸道,力贯千钧。虽不及后世那般繁复精妙,却更显古朴狠辣,招招不离要害,是真正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沙场之技。
谢珩静立一旁,观察片刻,见二人争斗虽烈,却并未波及周遭,且勾践明显意在避让。他轻咳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激斗中的二人耳中,带着忘川使君特有的宁静与威严:
“二位,且住手。”
闻得人声,勾践与夫差皆是一怔,攻势不由得一缓。勾践率先反应过来,虚晃一剑,身形向后飘退数步,脱离了战圈。他收剑而立,目光投向谢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审视,随即整理了一下略有凌乱的衣袍,对着谢珩,依着古礼,拱手长揖,姿态沉稳:“在下越国勾践,见过尊驾。适才与故人争执,搅扰清净,还望海涵。”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方诸侯的气度。
夫差见勾践停手,也悻悻地收住了长矛,但他依旧怒视着勾践,胸膛起伏。他打量了谢珩一番,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不同于寻常魂灵、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的气息,也知此地非凡,强压怒火,对着谢珩随意地拱了拱手,声音硬邦邦地道:“吴国夫差。尊驾何人?”态度虽不算恭敬,但也算给了面子。
谢珩还了一礼,神色平和:“在下谢珩,忝为忘川使君,执掌此地接引安顿之责。二位既然已至忘川,前尘恩怨,不妨暂且放下。此间超脱轮回,是为安宁之所,而非延续旧怨之地。”说着,他取出了光华流转的风华录。
勾践闻言,深深看了谢珩一眼,又瞥了一眼犹自愤愤的夫差,轻叹一声,不再多言,上前一步,在风华录上留下了自己的名讳。夫差冷哼一声,但也走上前,以指代笔,在录册上划下了铁画银钩的“夫差”二字。
看着录册上这两个纠缠了数百年的名字,谢珩心中明了,这忘川,怕是又要因这对春秋时期的生死冤家,而掀起新的波澜了。只是不知,这段跨越了时空的吴越恩怨,在这彼岸之地,又将如何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