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梁苑那场震动朝野的考校,已过去两日。
京城的风,似乎也因此变得愈发清冷。
九皇子府的后院里,秋叶飘零。
苏承锦手持一柄精钢长剑,正在院中空地上比划着。
只是那动作,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一剑劈下。
剑锋带着风声,却偏了足足三寸,劈在了空处,身形也因为用力过猛而一个踉跄。
“不对!”
石桌旁,传来一道清脆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
江明月单手托着香腮,看着院中那个笨拙的身影,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
“说了多少遍,腰马合一!”
“你的腰是腰,腿是腿,剑是剑,三者完全是分开的!”
“你这不是在练剑,你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苏承锦闻言,停下动作,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转过身来。
他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明月,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身体它有自己的想法。”
江明月哼了一声,从石凳上站起,走到他身边。
她一把夺过苏承锦手中的长剑,手腕一抖,剑身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
“看好了!”
“劈,讲究的是力从地起,经腰腹,贯于肩臂,最后达于剑锋!要的是一个‘整’字!”
话音落下,她身形一动,长剑如一道银色的匹练,干净利落地当空劈下。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凌厉气势。
“刺,要的是身随剑走,心眼合一,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敌人的咽喉!”
她手腕翻转,剑尖向前,身形如离弦之箭,瞬间刺出。
剑尖在空中留下一点寒星,精准地停在了一片飘落的黄叶之前。
一劈一刺,行云流水,尽显名家风范。
苏承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由衷地鼓了鼓掌。
“厉害!不愧是我的将军夫人。”
江明月俏脸一红,将剑柄塞回他手中,嗔道:“少贫嘴!继续练!今天要是再练不好,晚饭不准吃肉!”
苏承锦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重新握住剑,深呼吸,努力回想着江明月刚才的动作。
然而,一招一式使出来,依旧是那般的别扭,充满了不协调的感觉。
江明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嘴里不停地数落着。
“手腕太僵了!”
“脚步!你的脚步乱了!”
“眼睛看哪儿呢?!看你的剑!”
石桌旁,白知月和揽月安静地坐着。
白知月一双媚眼含着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院中那对正在“打情骂俏”的夫妻,目光落在苏承锦身上时,温柔得仿佛能化开。
揽月则有些心不在焉,她捧着一杯温茶,目光却没有焦点,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方,清丽的脸庞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愁容。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苏承锦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他拄着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练了,不练了!”
他将长剑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到江明月身边的石凳上,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动一下,你就说我一句,这两天我耳朵里全是你骂我的声音。”
他嘴上抱怨着,脸上却带着笑意。
江明月看着他汗涔涔的脸颊,还有那微微颤抖的手臂,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
白知月站起身,走到苏承锦身后,从袖中取出一块柔软的丝帕,温柔地替他擦去额头的汗珠。
随后,她又拉过苏承锦的手。
那双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此刻掌心和指节处,已经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有的甚至已经破了皮,渗着血丝。
白知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回屋取来药箱,拿出药膏和纱布,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着伤口。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江明月看着那双手上的伤,心中有些疼。
她坐到苏承锦的另一边,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歉意。
“说句实话,苏承锦……”
“你在练武这方面……可能真的没什么天赋。”
这话一出口,江明月就有些后悔了,生怕伤到他的自尊。
毕竟,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
谁料苏承锦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洒脱地笑了起来。
“我也觉得。”
江明月看着他故作轻松以及掌心那些新的伤痕,心中的疼惜更甚。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苏承锦这两天付出了多少。
自打考校结束回府,这个男人就像是跟自己较上了劲。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里挥剑,一练就是一整天。
那挥剑的次数,根本数都数不清。
汗水浸透了一件又一件的衣衫。
就算是一个从未习武的孩童,这般苦练了两天,也该有些成效了。
可苏承锦的剑法,却依旧停留在一种令人费解的阶段。
有时候,甚至连最基础的劈砍、挥刺都会出问题。
不是力量不够,而是一种……一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仿佛他的身体与他的意志,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壁垒。
苏承锦自己也知道。
他穿越而来,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与智谋,却唯独在练武这件事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滑铁卢。
他试过不少武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至今,都没有找到一种能让他感到得心应手的。
难道这具身体,真的不适合练武?
苏承锦甩了甩头,将这丝杂念抛开。
他不信这个邪。
如果挥剑的次数不够,那就多挥几次。
一天不行,就一个月。
一年不行,就两年。
他不相信有什么事情是靠努力无法达成的,无非只是需要的时间长短罢了。
看着江明月那副欲言又止,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苏承锦笑着开口。
“我没事。”
“我这人,向来没心没肺的。”
“大不了以后上了战场,我躲得远远的,你们负责冲锋陷阵,我负责在后面给你们摇旗呐喊。”
他故作轻松地哈哈大笑起来。
江明月和白知月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愈发心疼。
就在这时。
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从府外传来。
甲胄的撞击声清脆而肃杀,伴随着沉重的步伐,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九皇子府的门前。
院中的笑声戛然而止。
苏承锦、江明月、白知月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片刻之后,一名王府下人快步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殿下!宫里来人了!”
“是……是白总管!”
话音未落,一行身着玄黑铁甲,腰佩制式长刀的铁甲卫,已经迈步走入院中。
他们步伐沉稳,面容冷峻,身上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
铁甲卫迅速在院中站成两列,让出一条通道。
一道身着藏青色总管服的身影,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面容沉静,步履从容。
院中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肃穆。
苏承锦心中一凛,立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迎上前去。
他走到白斐面前,撩起衣袍,单膝跪地。
“儿臣苏承锦,恭问父皇圣躬安。”
身后的江明月、白知月、揽月等人也连忙跟着跪下。
白斐的目光在苏承锦那双缠着纱布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他没有立刻宣旨,只是平静地看着苏承锦。
“殿下请起,圣上一切安好。”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承锦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跪姿。
“谢父皇挂念,不知父皇所为何事?”
白斐点了点头,这才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那明黄色的绸缎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院落。
“皇九子苏承锦,性行贤良,克己孝顺,知人善用,胸怀韬略。”
“前于景州平定叛乱,后于京城协助平定兵变,心怀国事,体恤民情,朕心甚慰!”
白斐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刻意留出让人反应的时间。
随即,他语调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为彰其功,为显其德,特晋封皇九子苏承锦为……”
“安北王!”
轰!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苏承锦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王?!
封王?!
皇子封王?
而且还是在他父皇尚在人世的时候!
这……这怎么可能!
苏承锦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茫然。
他遍览大梁史书,甚至包括前朝的典籍,也从未有过如此先例!
异姓王,有。
但那都是开国元勋,或是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皇帝不得不封。
皇子封王,只有在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之后,为了安抚其他兄弟,才会册封为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送离京城。
可现在……
他身后的江明月,更是惊得用手死死捂住了嘴,才没有让自己失声尖叫出来。
她一双美眸瞪得溜圆,满是不可思议。
白知月一向沉静如水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龟裂,她怔怔地看着白斐手中的圣旨,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白斐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继续用他那平稳无波的声音念道:
“安北王苏承锦,着于九月初一,率部前往关北!”
“收复边关失地,平定大鬼外敌!”
“朕,赐其王爵之尊,予其护国之权!”
“自即日起,滨州境内,一切军政要务,皆由安北王统筹处置,无需上禀!”
如果说“安北王”这个爵位是一道惊雷,那后面这几句话,简直就是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统筹滨州一切事!
无需上禀!
这已经不是封王那么简单了!
这是封疆裂土!
这完全可以说是让滨州成为了苏承锦的独立王国!
父皇……他到底在想什么?
白斐的声音还在继续。
“为助安北王早日功成,特许其前往京郊铁甲卫、长风骑两大营,各点精兵五千,随同前往关北!”
“钦此!”
一万大梁最精锐的士卒!
滨州一地的军政大权!
一个大梁立国以来,皇子从未有过的亲王爵位!
这赏赐,何止是丰厚!
这简直是……滔天之恩!
苏承锦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他完全看不懂父皇的这番操作。
“安北王,还不领旨?”
白斐的声音适时响起,将苏承锦从巨大的震惊中唤醒。
苏承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儿臣……苏承锦,领旨谢恩!”
“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托,必不负大梁万民!”
白斐点了点头,将圣旨合上,亲手交到苏承锦的手中,并顺势将他扶了起来。
“王爷,请起。”
一声“王爷”,让苏承锦还有些恍惚。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站起身来。
“白总管……”
他拉住正欲转身离去的白斐,迟疑地开口。
“今日早朝之上……父皇他……”
他想问,梁帝为了这道圣旨,到底在朝堂上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这道旨意在朝堂上被提出时,满朝官员会是何等激烈地反对。
白斐拍了拍他的手,眼神意味深长。
“圣上说了,殿下……不,王爷您,当领此爵。”
“无需担心其他。”
言下之意,一切风波,皇帝都已经替他扛下了。
苏承锦心中一热,郑重地对着白斐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白总管,烦劳总管替我向父皇问好。”
白斐微微颔首,算是受了这一礼。
“王爷保重。”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两列铁甲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府。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远去,院中的几人还仿佛置身梦中。
江明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一个箭步冲到苏承锦面前,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圣旨。
“我看看!我看看!”
她迫不及待地将圣旨展开,白知月也连忙凑了过去。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和白斐念的一模一样。
“是真的……”
江明月喃喃自语,她抬起头,恍惚地看向苏承锦。
“父皇……父皇给你的这个赏赐,太大了……”
“大到……让人害怕。”
她秀眉紧锁,眼中满是担忧。
“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承锦摇了摇头,接过圣旨,再次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若是知道,就不会在这里发愣了。”
“我也看不懂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圣旨上冰凉的绸缎。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父皇能将这样的赏赐给我,今日在朝堂之上,必然是力排众议,甚至……不惜与满朝文武为敌。”
白知月点了点头,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重新为苏承锦和江明月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不过,终归是好事。”
她的声音清冷而悦耳,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有了‘安北王’这个身份,殿下日后在关北行事,便有了最大的依仗和名分。”
“那些地方官员,边关将领,再不敢对您阳奉阴违。”
“况且,圣上既然给了王爷统筹滨州的大权,那便是将整个滨州都交到了王爷手中。”
“无论是练兵、屯田、还是发展工商,都将再无掣肘。”
她看着苏承锦,眼中异彩连连。
“既然是好处远大于坏处,那咱们……不要白不要。”
苏承锦闻言,哈哈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知月说得对!”
“想不通,便不去想了。”
“父皇既然敢给,我就敢接!”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自信与豪情。
“只不过,看父皇这个架势,太子之位,怕是在我离开京城之前,就要定下来了。”
江明月闻言,心头一紧。
“你是说……父皇打算把那个位置,给苏承明了?”
苏承锦点了点头。
“八九不离十。”
“父皇将我捧得这么高,又给了我如此大的实权,将我远远地支到关北去,几乎就是明着告诉所有人,我与储君之位无缘了。”
“如此一来,剩下的皇子中,最有资格,也最有可能的,便只有老三了。”
“不过……”苏承锦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先不去想这些了。”
“明日,我就要去营中挑人。”
“这一万精兵,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得挑些好手才行。”
江明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苏承明……他不会给你下绊子吗?”
苏承锦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不敢。”
“至少,在我离开京城之前,他不敢给我下任何绊子。”
“他现在巴不得我顺顺利利,早日滚出京城,好让他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个位置。”
“就算他想,他背后那位老谋深算的舅父,也绝不会同意。”
“现在对我出手,就是公然违逆父皇的旨意,就是将自己放在父皇的对立面。卓知平那只老狐狸,看得比谁都清楚。”
苏承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仰头望着京城北方那片高远的天空,目光深邃。
此刻起,天高任我飞。
三皇子府。
书房之内,一片狼藉。
上好的紫砂茶具碎裂一地,名贵的宣纸被揉成一团,扔得到处都是。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再次响起。
苏承明双目赤红,一把将桌上的青花笔洗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来回踱步,英俊的面容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
“舅父!”
苏承明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死死盯着那个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品着茶的老者。
“今日早朝,您为何要拦着我!”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那可是王爵!亲王!我大梁立国以来,何曾有过皇子在世封王的先例!”
“他苏承锦凭什么!”
“就凭他打赢了一场可笑的演武?”
“就凭他平了个小小的景州叛乱?”
“还是凭他在宫变时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他凭什么!”
面对苏承明歇斯底里的质问,端坐着的老者,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用杯盖轻轻撇去茶汤表面的浮沫,吹了吹热气,然后才呷了一小口。
“吵完了?”
卓知平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承明被他这副态度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书架上,震得架上的古籍一阵晃动。
“舅父!我在跟您说话!”
卓知平终于抬起眼,那双浑浊而深邃的眸子,如古井般幽深,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外甥。
“你方才问我,为何不让你在朝堂上反对?”
“那我问你,你反对,有用吗?”
苏承明一滞。
卓知平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股洞穿人心的冰冷。
“今日朝堂之上,上折府那帮老顽固没有反对吗?”
“六部九卿,那些所谓的国之栋梁,没有出言劝谏吗?”
“圣上,可曾在意过一句?”
卓知平站起身,缓步走到苏承明面前,目光如刀。
“你别忘了,圣上在驳回所有反对之声后,说的是什么。”
“关北战事,乃国之头等大事,朕意已决。”
“后面那句呢?”
苏承明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凡……凡阻挠关北战事者,以……以叛国论处。”
“哼。”
卓知平发出一声冷哼。
“你既然记得,那你还想做什么?”
“你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第一个站出来,在圣上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一根你这个未来的储君,不支持他决策的刺?”
“你还没当上太子呢,就想跟圣上唱反调了?”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苏承明滚烫的怒火之上,让他瞬间冷静了不少。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表情却依旧不甘。
“可是……可是这赏赐也太大了!”
“安北王!”
“滨州一地军政自治,无需上禀!”
“还可于京中两大营,任选精兵万人!”
苏承明咬牙切齿,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父皇这哪里是赏赐!”
“他分明是在关北,给我这个未来的太子,树立起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一个手握重兵,名正言顺的藩王!”
听到这话,卓知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你总算还没有蠢到家。”
他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茶杯。
“你既然能想明白这一点,那其他的,你就想不到?”
“圣上为何要将苏承锦捧得这么高?”
“为何要给他如此滔天的权柄,又将他远远地支到那苦寒之地去?”
苏承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父皇……是想借此告诉我,这太子之位,舍我其谁?”
“没错。”
卓知平点了点头。
“圣上这是在为你铺路。他将苏承锦这颗最不稳定的棋子彻底移出京城棋盘,就是为了让你能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个位置。”
“可我心不甘!”
苏承明再次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就这么走了,带着父皇的恩宠,带着万人的兵马,带着一个亲王的爵位!”
“而我呢?”
“我得到了什么?”
“一个虚无缥缈的储君许诺,还有一个未来必定会反噬我的心腹大患!”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阴狠起来。
“他不是明天就要去京郊大营挑人吗?”
“我要是能让他顺顺当当地挑走一个兵,我这个太子,不当也罢!”
话音刚落,卓知平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茶水溅出,湿了他华贵的官服衣角。
卓知平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承明,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失望。
“行。”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既然如此,那你也别认我这个舅父了。”
“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告辞。”
苏承明彻底慌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一把死死拉住卓知平的衣袖。
“舅父!舅父!我错了!我说的是气话!是气话啊!”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哀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卓知平,没有卓家,他苏承明什么都不是!
卓知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道:“放手。”
“我不放!”
“舅父,您别生气,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承明死也不肯松手。
卓知平沉默了片刻,终于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苏承明,我再最后教你一次,你给我听好了。”
“圣上为何要在考校之后,立刻下旨封王?”
“为何连让你反应、让朝臣串联的时间都不给?”
“因为圣上怕!”
苏承明愣住了。
“父皇……怕什么?”
“怕夜长梦多!”
“怕你们这些做儿子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卓知平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苏承瑞刚刚兵变自刎,尸骨未寒!”
“圣上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兄友弟恭,就是朝局安稳!”
“这个时候,你给苏承锦下绊子,哪怕只是让他少挑走一个兵,传到圣上耳朵里,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你这个即将上位的太子,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容不下自己的亲弟弟!”
“会变成你公然违逆圣上的旨意,将自己的私心,凌驾于国事之上!”
“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你这个储君之位,还能有他那个安北王的位子稳吗?!”
字字诛心!
苏承明面色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松开了拉着卓知平衣袖的手,身体晃了晃,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
卓知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拂了拂衣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安安分分地看着他走,看着他带着一万精兵,滚出京城,滚得越远越好。”
“这,才是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
说罢,卓知平不再看他一眼,猛地一甩袖袍,推开书房大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只留下苏承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狼藉一片的书房中央。
门外的光线照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显得无比萧索。
他呆立了许久。
门外,有下人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殿下……”
苏承明仿佛没有听见。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前。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砰”的一声,将厚重的房门死死关上!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门外的下人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言,连忙退开几步,守在院中。
很快。
书房紧闭的门内,先是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啊——!”
紧接着。
“哐当!”
“砰!”
“哗啦——!”
怒吼声,伴随着疯狂砸东西的声响,不断地从门缝中传出,经久不息。
门外的下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