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王八壳子……”
薇拉低声咒骂着，抹去嘴角因刚才剧烈跃迁颠簸而溢出的血沫。她的机械义眼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片混乱、扭曲、仿佛打翻了颜料罐又被人用力搅动过的星域——破碎回廊。
这里没有常规意义上的星辰。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巨大无匹、色彩斑斓的空间裂隙，它们如同活物般不断开合、蠕动，撕扯着可见与不可见的维度屏障。破碎的星球残骸、冻结的星云碎片、甚至是一些明显属于人造物的巨大结构残骸，在这些裂隙间缓慢漂浮、旋转，偶尔被某个裂隙吞噬，消失无踪，或者从另一个裂隙中被“吐”出来，形态已然发生诡异的变化。空间的褶皱让光线以违反常识的角度折射，形成一片光怪陆离、令人头晕目眩的噩梦景象。
“冒险家号”如同闯入巨兽巢穴的小虾米，在相对稳定的“气泡”区艰难地维持着平衡，船体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力量撕碎。
“确认甩掉那个‘净除者’了吗？”薇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暂时……没有追踪信号。”钉子紧张地监控着传感器，屏幕上的数据流混乱不堪，受到强烈干扰，“但这鬼地方的干扰太强了，就算它跟在屁股后面，我们也未必能发现。”
薇拉烦躁地抓了抓她那莫西干发型，看向站在舷窗旁，面色凝重的顾怀远。“小子，你确定你要找的东西，会掉进这种鬼地方？”
顾怀远没有回头，目光穿透扭曲的光影，仿佛在搜寻着什么。他的左臂用简陋的支架和绷带固定着，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但眼神却如同经过淬火的刀刃，锐利而坚定。
“不确定。”他回答得很诚实，“但这是线索指向的方向之一。”他想起了那道一闪而逝的银光，以及薇拉提到的“破碎回廊”的特性。“这里空间结构不稳定，维度褶皱多，如果……如果她真的被抛射出来，落入此地的概率不小。”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薇拉哼了一声，没再追问。她转向控制台：“放出所有还能动的探测无人机！扫描频率调到最大，重点是能量异常信号，尤其是……那种‘干净’得不像话的能量残留！”她特意强调了“干净”二字，瞥了顾怀远一眼。
几架外形粗犷、如同拼接怪物的无人机从“冒险家号”的发射舱滑出，摇摇晃晃地飞向不同的裂隙方向，很快便被扭曲的光影吞没。
等待是煎熬的。时间在破碎回廊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传感器上杂乱的回波和偶尔传来的、无人机撞上空间碎片损毁的警报，提醒着众人危险的迫近。
顾怀远走到沈寒江身边。老人靠在一个物资箱上，闭目眼神，脸色依旧很差，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感受到顾怀远的靠近，他缓缓睁开眼。
“舅舅，感觉怎么样？”顾怀远低声问。
“还撑得住。”沈寒江的声音微弱但清晰，他看了看舷窗外那片混乱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破碎回廊……没想到有生之年，会亲自来到这种地方。静云当年的一些理论，曾间接提及过这里的空间特性，认为这里可能是天然的高维信息‘沉降区’……”
“高维信息沉降？”顾怀远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嗯。”沈寒江微微颔首，“简单来说，更高维度发生的事件、逸散的能量甚至规则碎片，有可能因为某些扰动，‘掉落’到我们所在的低维空间，而像破碎回廊这种结构不稳定的区域，就是天然的‘接收器’。那些空间裂隙，可能连接着某些我们无法理解的维度……”
顾怀远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如果沈青和异变的蓝晶真的是在维度层面跳跃，那么它们“掉落”到此类区域的概率，确实存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头儿！三号无人机有发现！”钉子激动地喊道，“在‘七弦琴’裂隙群附近，检测到短暂的、高强度的能量爆发！频谱分析……不属于已知任何能量类型！带有强烈的……秩序属性！”
秩序属性！这与“静默”之力的特征隐隐吻合！
顾怀远猛地站直身体，冲到控制台前。屏幕上，代表三号无人机的信号正在一个由七条巨大、不断扭动的空间裂隙构成的区域边缘闪烁，传回的能量读数曲线呈现出一个极其尖锐的峰值，随后迅速衰减。
“能定位具体来源吗？”薇拉急切地问。
“信号太短暂，无法精确定位！而且那片区域的空间扰动极其强烈，无人机差点被撕碎！”钉子无奈道。
“七弦琴裂隙群……”薇拉看着星图上那片标记为深红色的危险区域，眉头紧锁，“那地方是出了名的进去容易出来难，空间结构跟一团乱麻似的……”
“我去。”顾怀远毫不犹豫地说道。
薇拉和沈寒江同时看向他。
“你疯了？”薇拉指着屏幕，“看看那里的能量读数！随便一道空间乱流就能把你连人带船撕成原子！更别说里面还有什么鬼东西！”
“我必须去。”顾怀远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是目前最明确的线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沈寒江看着顾怀远那坚毅的侧脸，仿佛看到了当年女儿林静云义无反顾投身研究时的影子。他叹了口气，对薇拉说道：“薇拉船长，能否提供一艘小型、灵活的登陆艇？不需要武器，只要探测设备和最强的护盾。”
薇拉看着这一老一少，磨了磨后槽牙。她是个利益至上的拾荒者，但眼前这两人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执着，以及他们可能带来的潜在价值，让她决定再赌一把。
“妈的，算老娘倒霉！”她骂了一句，对着通讯器吼道：“‘跳蚤’！把一号登陆艇准备好！加装最新搞到的那批‘星尘’护盾发生器！钉子，你跟我一起，驾驶‘冒险家号’在外围接应！其他人，守住这破船！”
……
小型登陆艇“跳蚤”号，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从“冒险家号”腹部弹射而出，灵巧地避开一块翻滚的金属残骸，一头扎进了光影更加扭曲混乱的“七弦琴”裂隙群。
顾怀远独自驾驶着这艘小艇。沈寒江被他强行留在了“冒险家号”上，老人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这种颠簸。艇内空间狭小，只有仪表盘幽蓝的光芒照亮他紧绷的脸庞。
一进入裂隙群范围，强烈的空间撕扯感立刻传来，即使有加强过的护盾，艇身依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导航系统几乎完全失灵，只能依靠手动操控和对那股微弱“秩序”能量残留的直觉感应，在如同巨大琴弦般缓缓摆动、切割空间的裂隙间穿梭。
他小心地规避着那些明显不稳定的裂隙，将探测器的灵敏度调到最高，搜寻着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更加混乱的空间数据和偶尔掠过的、毫无生气的残骸，一无所获。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灭。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那信号只是空间自然形成的巧合时，探测器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信号！不是能量爆发，而更像是一种……有规律的脉冲！
脉冲的源头，来自一道相对细小、颜色呈现出异常银灰光泽的裂隙深处。
顾怀远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操控“跳蚤”号，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银灰色裂隙。越是靠近，那股熟悉的、带着冰冷秩序感的波动就越是清晰！
是沈青！一定是她留下的痕迹！或者……是那块异变蓝晶的波动！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将登陆艇的速度降到最低，如同靠近易惊扰的猎物般，缓缓驶入了那道银灰色裂隙。
穿过裂隙的瞬间，周围的景象骤然一变！
不再是混乱的破碎景象，而是一片……相对稳定的、弥漫着淡银色雾气的空间。这里没有巨大的残骸，只有一些细碎的、仿佛水晶般的尘埃在雾气中缓缓漂浮。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块不过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深邃银色、表面有微弱蓝光如水波般流转的……晶体碎片！
正是那块“源初蓝晶”的碎片！但它此刻散发出的，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混乱的幽蓝能量，而是一种内敛的、冰冷的银辉，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顽固的幽蓝，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拉锯战。
而在晶体碎片旁边，一点极其微弱、几乎与银色雾气融为一体的意识光团，正如同沉睡般，静静悬浮着。
那意识光团的波动，顾怀远无比熟悉——是沈青！
她还活着！她的意识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顾怀远，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但他强行克制住了。他注意到，沈青的意识光团和那块异变的蓝晶碎片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妙而稳定的能量连接，仿佛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共生平衡。任何外界的剧烈干扰，都可能打破这种平衡，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他小心翼翼地操控“跳蚤”号，以近乎厘米级的速度，缓缓靠近。他伸出手，试图用登陆艇的机械臂，极其轻柔地去触碰、容纳那块晶体碎片和沈青的意识光团。
就在机械臂即将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块原本相对平静的蓝晶碎片猛地一震，表面的幽蓝光芒骤然强盛，一股混乱而暴戾的意志似乎要挣脱银辉的束缚爆发出来！与此同时，周围淡银色的雾气开始剧烈翻涌，空间变得不稳定！
是蓝晶内部残留的“观测者”指令在反抗？还是这片奇异空间本身的排斥？
顾怀远心头一紧，当机立断，机械臂猛地前探，精准地用一个特制的能量抑制容器，将晶体碎片和沈青的意识光团一同罩住！
“跳蚤”号在他的操控下，爆发出最大推力，如同受惊的鱼儿，猛地向后弹射，险之又险地冲出了那道开始剧烈震荡、缩小的银灰色裂隙！
几乎在他冲出的同时，那道裂隙在他身后轰然闭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跳蚤”号剧烈地颠簸着，顾怀远死死稳住操控杆，目光落在旁边那个密封容器上。容器内，银色晶体碎片表面的幽蓝光芒正在缓缓平复，重新被银辉压制，而沈青那微弱的意识光团，依旧安详地悬浮在一旁。
他成功了！他找到了她！
然而，还没来得及品尝这失而复得的喜悦，通讯器里突然传来钉子惊恐的呼叫：
“顾先生！快回来！‘冒险家号’遭到攻击！是……是之前那个‘净除者’！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追上来了！”
顾怀远猛地抬头，透过舷窗，看向“冒险家号”的方向。只见那艘庞大的拾荒者母舰，正被那道粘稠的幽暗光芒死死缠住，护盾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