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共川的磨砺卓有成效,却改变不了一个冰冷的事实——他们仍被围困在这片山林里。论钦陵的主力大军像一道铁箍,牢牢锁住了所有主要出口。虽然不敢再轻易派小队深入送死,但大规模的封锁和定期巡逻,依旧像慢性毒药般消耗着皮逻阁部的元气和士气。粮食在消耗,箭矢在消耗,最可怕的是,那种被困死、耗尽的窒息感,开始在营地无声地蔓延。
皮逻阁站在峭壁边缘,望着远处山口隐约可见的吐蕃军旗,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砺刃是为了杀敌,而非困死山中。王知进的支援有限,且远水难解近渴。逻些使者的耐心显然不会无限期持续。时间,并不站在他这边。
“必须动起来。”他对着身后的阿蛮和岩嘎,声音低沉却坚决,“我们不能等到粮食吃光,或者论钦陵失去耐心发动总攻。”
“可怎么动?”岩嘎拧着眉头,“正面冲不出去,小路都被盯死了。”
“谁说一定要从地面出去?”皮逻阁忽然反问,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他转身,指向营地后方那片更加陡峭、人迹罕至的连绵绝壁。“蒙栝的人前日回报,他们在追踪一群岩羊时,发现了一条几乎被藤蔓遮死的古老兽道,似乎能绕过北面最险要的几处山口,通往外界的…蒙舍川地界。”
“蒙舍川?”阿蛮眼中一亮。蒙舍诏是六诏中实力较强的一支,与吐蕃关系暧昧,但其地界与浪穹并不直接接壤,若真有一条秘道…
“消息可靠吗?”岩嘎急问。
“蒙栝亲自带人摸了一段,险峻异常,绝非大军可行之路,但一支精干小队,或许能勉强通过。”皮逻阁道,“这是条险路,但也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他目光扫过两位心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有人出去,跳出这个牢笼,去外面搅动风云!”
“岩嘎,你留守营地。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吐蕃人察觉我们的意图。必要时,可以主动发起几次小规模反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阿蛮,你挑选二十名最机敏、最悍勇、最熟悉攀援的好手。带上五天的干粮和必要的工具。你亲自带队,走这条秘道,去蒙舍川!”
命令一出,阿蛮和岩嘎都吃了一惊。
“去蒙舍川?做什么?”岩嘎问道。
皮逻阁走到那张日益精细的地图前,手指点向蒙舍川的位置,然后缓缓划向更东方的洱海区域。
“去找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机会。”皮逻阁声音压得更低,“蒙舍诏主虽与吐蕃虚与委蛇,但其境内并非铁板一块。据影十七零散搜集的信息,蒙舍川东南有一支与我们类似的抗吐蕃势力,首领名叫于赠,是原蒙舍诏主的族弟,因不满现行政策,拉走了一批人马独自活动,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他看向阿蛮:“你的任务,就是找到于赠,或者类似的反吐蕃力量。带去我的问候,以及…合作的可能。”
“合作?”阿蛮心思电转,“我们远在浪穹,如何合作?”
“告诉他们,浪穹的皮逻阁,已得大唐册封,正在野共川与论钦陵主力血战!”皮逻阁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我们不需要他们立刻过来支援,那也不现实。但我需要他们在蒙舍川,在吐蕃看似安稳的后方,闹出动静!袭扰粮队,散布谣言,甚至…佯攻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小据点!”
“要让吐蕃人知道,他们的麻烦不止浪穹一个!要让论钦陵分心,让他首尾难顾!为我们这边减轻压力,也为将来…创造机会!”
阿蛮彻底明白了。这是要将战火引出去,将野共川的困局,放到整个洱海地区的大盘中去破解!首领的目光,早已不再局限于这一山一谷。
“此外,”皮逻阁补充道,“留意一切关于其他各诏、关于吐蕃、关于唐朝的情报。我们现在就像瞎子聋子,必须重新打开耳朵和眼睛!”
“此行凶险异常,秘道难行,蒙舍川情况不明,一旦暴露,十死无生。”皮逻阁凝视着阿蛮,“你敢去吗?”
阿蛮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语气斩钉截铁:“属下必竭尽全力,不负首领重托!纵粉身碎骨,亦要为我部杀出一条生路!”
当夜,一支精悍的小队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集结于营地最深处。没有欢送,没有壮行酒,只有皮逻阁和岩嘎沉默的注视。
阿蛮带着二十名精心挑选的勇士,背负着沉重的期望,如同融入暗夜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营地后方那陡峭的、仿佛通往未知世界的绝壁之下。
破枷之旅,始于足下。
皮逻阁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阿蛮可能失败,可能全军覆没。
但困守,必是死路一条。
唯有冒险,方能搏出一线生机。
他转身,对岩嘎道:“从现在起,营地进入最高戒备。我们要让论钦陵觉得,我们所有的精力,都还在如何防御他的进攻上。”
野共川,依旧剑拔弩张。
但一根无形的线,已经由阿蛮带着,悄然穿出重围,探向了那片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危险的世界。
枷锁能否打破,希望能否点燃,皆系于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