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和城的夜晚,并不平静。白日里盟帐中的刀光剑影化作了营寨中各处的暗流涌动。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心思各异的脸庞。
皮逻阁回到为自己安排的营帐,并未休息。他屏退左右,只留张建成在侧。油灯下,他的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仔细复盘着白日里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句话的深意。
“诏主今日一番言论,可谓石破天惊。”张建成低声道,语气中带着钦佩,也有一丝忧虑,“然李宓将军未置可否,恐另有所虑。”
皮逻阁指尖轻叩桌面:“他在权衡。大唐既要我辈为其守边,又恐尾大不掉。逻盛炎已是一枚弃子,不足为虑。矣罗识与施望久,惊弓之鸟,只求自保。波冲看似超然,实则亲唐,其态度或可影响李宓判断。至于吐蕃…”他目光微冷,“那位使者,绝不会坐视我吞并蒙嶲。”
“诏主之意是?”
“李宓要权衡,我便再给他加些筹码,也剪除一些可能的阻碍。”皮逻阁眼中闪过决断,“建成,你亲自去,秘密拜访波冲。带上那份从太和城带来的、记载逻盛炎与吐蕃往来密约的抄件(可设定为之前战斗中缴获或间谍所得)。”
张建成心中一凛:“诏主是要…”
“不必全给他看,挑最关键的部分,足以让他明白逻盛炎曾许诺吐蕃多少好处,甚至可能包括损害越析诏利益的部分。”皮逻阁冷笑道,“波冲是聪明人,他知道一个强大且与吐蕃勾结的逻盛炎,远比一个战后虚弱、急需大唐支持且与吐蕃有血仇的皮逻阁更可怕。他知道该在明日如何说话。”
“属下明白!”张建成领命,悄然退出帐外,身影很快没入夜色。
与此同时,浪穹诏主矣罗识的帐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吐蕃使者。
使者依旧那副冷漠神情,开门见山:“矣罗识诏主,莫非真以为皮逻阁今日许你保持疆界,他日便会与你相安无事?太和城下,你浪穹勇士的血,他可记得比谁都清楚。”
矣罗识面色阴沉:“使者何意?莫非赞普还想让我等继续与皮逻阁为敌?我浪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使者冷笑:“并非让诏主与他为敌。只是提醒诏主,皮逻阁若吞并蒙嶲,实力大涨,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大唐今日用他制衡吐蕃,他日未必不会用他制衡尔等。一个分裂弱小的洱海,才符合各方的利益,包括诏主你的生存。明日,只需诏主坚持严惩逻盛炎可以,但反对由皮逻阁吞并其地即可。或许…可由大唐直接管辖,或由诸诏共管?”
矣罗识目光闪烁,陷入沉思。吐蕃使者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而在施望久的营帐内,这位惊魂未定的诏主正坐立不安,他的谋士在一旁低语:“诏主,皮逻阁势大,且得唐军隐约支持,不可正面忤逆。然矣罗识诏主若反对,我等或可附议,既不得罪皮逻阁,亦能稍制其势…”
逻盛炎的帐中则是一片死寂。他如同困兽,绝望地喘息着,心中充满对皮逻阁的刻骨仇恨和对未来的无边恐惧。他知道,自己已成为弃子,明日或许就是他的末日。他试图求见李宓,却被唐军卫士拦在外面,理由是“将军已歇息”。
李宓的大帐确实灯火通明。王天运站在下首,汇报着各方动向。
“皮逻阁派张建成秘密前往波冲处…吐蕃使者去了矣罗识那里…施望久处亦有异动…逻盛炎试图求见被拒后,回了自己帐中再无动静。”
李宓听着,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都在忙啊。也好,让他们各自活动,我等才能看得更清楚。皮逻阁果然手段老辣,欲拉拢波冲。吐蕃也不甘寂寞,还想搅浑水。矣罗识…摇摆不定。”
“将军,明日我们…”
“明日?”李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明日自然是…既要让皮逻阁觉得大有希望,甘心为我大唐守边卖命,也要让其他几家不至于感到绝望,彻底倒向吐蕃或心生怨愤。这其中的分寸,便是为将者之道。”
他顿了顿,道:“皮逻阁想要蒙嶲之地,可以,但不能全给,也不能轻易给。逻盛炎,必须严惩,以儆效尤,但其部分忠心部众,或可另行安置,以示天朝仁德。具体条款,需细细斟酌,要让他们争,让他们觉得是我大唐最终裁断,施予恩典。”
“属下明白。”
张建成悄然返回,向皮逻阁禀报:“波冲诏主看了部分抄件,虽未明言,但态度已明显松动。他表示,引吐蕃入室确为大忌,逻盛炎理应受惩。对于蒙嶲之地归属,他以为需慎之又慎,当以能否有效抵御吐蕃为首要考量。”这已是隐晦的支持。
皮逻阁点头:“足够了。”
夜深了,营寨渐渐安静下来,但每一个帐篷里,都涌动着算计与不安。
皮逻阁独自走出帐篷,仰望洱海上空的星空。清冷的空气让他思绪愈发清晰。
他知道,明日,李宓将会拿出一个方案,一个试图平衡各方、最大限度维护大唐利益的方案。
他必须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这一次,他不仅仅是在为土地和人口而战,更是在为未来的生存空间和争霸基石而战。
夜色深沉,仿佛蕴藏着无数可能。石和城的会盟,远未结束。真正的较量,在太阳升起之后,才将进入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