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像一道惨白的伤口,缓慢地撕裂了滇南群山的天幕。林溪几乎一夜未眠,怀揣着祖母的手札和满腹疑云,警惕地留意着门外的任何风吹草动。手腕上的印记在晨光下显得更加清晰,那朱砂般的红色仿佛渗入了皮肤纹理,带着隐隐的温热,不再疼痛,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所处的诡异境地。
清晨的林家老宅苏醒得格外早。林建明指挥着几个年轻族人打扫庭院,更换灵堂里即将燃尽的香烛和白烛。他看到林溪从东厢房出来,脸上立刻堆起那种程式化的悲戚与关切。
“小溪,没休息好吧?脸色这么差。”他走上前,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溪的手腕。林溪下意识地将手缩进袖口。
“还好,只是想起奶奶,心里难受。”她低声应和,扮演着一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孙女角色。
“是啊,姑婆走得突然,大家都很难过。”林建明叹了口气,话锋却微微一转,“头七回魂夜,规矩多,今晚的守夜仪式尤其重要,所有林家血脉都要在场,你可不能缺席。”
“我会的。”林溪点头,心中警铃大作。所有林家血脉都要在场?这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集合。
早餐是简单的清粥小菜,摆在偏厅里。昨天见过的那些族人三三两两地坐着,安静地进食,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林溪注意到,几个年纪较长的女性,在抬手夹菜时,袖口会微微滑落,她们的手腕上似乎也有着类似的红色印记,只是图案看不真切,且她们都迅速地将痕迹遮掩了起来。
一个大约六七岁、脸色苍白的小女孩坐在她母亲身边,怯生生地偷看林溪。当林溪看向她时,小女孩迅速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粥。林溪眼尖地看到,女孩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小块崭新的、颜色鲜红的印记,形状像是一片花瓣,与她手上那复杂诡异的图案截然不同。
这些印记并非完全相同?它们代表什么?等级?阶段?还是……不同的用途?
祖母手札里那句“林家女子,似皆有秘辛”在她脑中回响。
饭后,林溪借口想在宅子里走走,怀念祖母,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她按照手札中模糊的提示,向着宅院更深处探去。
老宅比她想象的更大,结构复杂,回廊连接着一个个独立的院落,有些院子显然已荒废多年,杂草丛生,门窗朽坏。越往里走,空气愈发潮湿阴冷,光线也暗淡下来。
她在一处看似是书房的房间外停下。房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铜锁。她试着推了推窗户,其中一扇应手而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书房里积满了灰尘,蛛网密布。书架上的书籍大多腐朽不堪,一碰即碎。她在墙角找到一个被遗弃的樟木箱子,里面是一些账本和往来信函,时间多是几十年前。翻找间,一本夹在箱体夹层中的、没有封面的线装小册子掉了出来。
册子材质特殊,非纸非帛,触手柔韧,似乎经过特殊处理,得以在潮湿环境中保存。上面用极其古老的字体记录着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
“…镜分阴阳,连通虚妄之界。林家世代守之,以血脉为契,承其力,亦镇其厄…”
“…然镜灵噬主,需以纯阴血脉滋养,每逢甲子,需行‘换命’之仪,引厄渡劫,方可保一族安宁…”
“…承厄者,需心甘情愿,以血启镜,以身纳秽,七日魂归,镜台重塑…”
林溪的心沉入了冰窖。“换命”、“引厄渡劫”、“承厄者”、“以身纳秽”……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林家所谓的安宁,是建立在定期牺牲某个家族成员的基础上!而那个被选中的人,需要“心甘情愿”?
她想起祖母手札最后的“险矣”,想起镜中老妇焦急的“快走”,想起堂叔强调的“所有林家血脉都要在场”,想起自己手腕上那仿佛活过来的印记……
一个清晰的、恐怖的念头攫住了她:自己可能就是这次“换命”仪式的目标!那个所谓的“承厄者”!
她将小册子紧紧攥在手里,这是至关重要的证据。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然而,当她悄悄返回东厢房附近时,发现林建明正站在她的房门外,似乎在等她。
“小溪,去哪儿了?仪式快要准备了。”他的笑容依旧,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她全身,最后落在她微微鼓起的口袋上。
“随便走了走,透透气。”林溪强迫自己镇定。
“嗯,老宅年久,有些地方不安全,别乱走。”林建明意味深长地说,“去换身素净的衣服吧,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夜幕迅速降临,如同一块巨大的黑绒布,将林家老宅彻底包裹。
灵堂里的烛火比前一夜更加旺盛,白惨惨的光映照着漆黑的棺木和悬挂的挽联。所有的林家族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灵堂内,按照某种特定的次序站立,将棺木围在中央。林溪被安排站在了最内圈,紧挨着棺木头部的位置,正对着那面覆盖在祖母胸口的铜镜——它不知何时又被请回了这里。
林建明站在棺木另一侧,换上了一身奇怪的深色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与铜镜镜钮相似的符号。他手中捧着一个古朴的陶罐,罐口被封住,散发出浓郁的、混合了草药和腥气的味道。
空气凝滞而沉重,没有人说话,只有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那种被无数目光聚焦的感觉又来了,但这一次,目光中不再有好奇,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肃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溪感到手腕上的印记开始发烫,像一块烙铁嵌在肉里。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图案在微微搏动,与她的心跳同步。
“吉时已到——”林建明拖长了音调,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回荡,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他打开陶罐的封口,用手指蘸取里面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开始在棺木前方的空地上绘制一个复杂的图案——正是林溪手腕上那个九个扭曲人形环绕铜镜的图案,只是更加巨大,更加精细。
每一个林家族人,包括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女孩,都神情肃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习以为常的顺从。
图案绘制完成,那股铁锈混合草药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林建明站起身,目光投向林溪,那眼神不再是伪装的慈祥,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林氏有女,血脉纯阴,甘承镜厄,佑我族亲……”
他念诵着古老的祷词,一步步向林溪走来。与此同时,周围的族人开始低声吟唱起来,那调子古怪而压抑,赫然与林溪记忆中祖母哼唱的古调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完整,也更加……邪恶。
林溪浑身冰冷,她想后退,想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是那印记的作用?还是这诡异仪式场的力量?
她眼睁睁看着林建明伸出手,抓向她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手按向那个刚刚绘制完成的、还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图案中心。
就在这时——
噗!噗!噗!
灵堂内所有的烛火,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全部熄灭!
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那低沉的吟唱戛然而止,被一片死寂取代。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惊呼和骚动。
“肃静!”林建明惊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稳住仪式!快去取火!”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黑暗与混乱中,林溪感觉到一只冰冷枯瘦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那不是林建明的手!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响起,带着镜面般的冰冷质感:
“镜……钮……左三,右四……”
是那个镜中老妇的声音!
与此同时,林溪感到一直束缚着她身体的力量骤然一松。她能动了!
没有片刻犹豫,趁着黑暗和混乱,她凭着记忆猛地向灵堂外侧一撞,撞开了一个挡路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灵堂,融入老宅深沉的夜色之中。
身后传来林建明气急败坏的吼声:“抓住她!不能让她跑了!仪式不能中断!”
脚步声和呼喊声从身后逼近。
林溪不顾一切地在迷宫般的回廊和院落间奔跑,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手腕上的印记灼热得发痛,仿佛一个不断闪烁的追踪器。
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这座老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那面镜子上!左三,右四?是镜钮的操纵方法吗?
她必须立刻返回东厢房,拿到那面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