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彻底沉入铜镜的瞬间,林溪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剥离感。仿佛灵魂出窍,又似褪去了一层沉重的外壳。那浩瀚如海的清辉之力,那三缕与她性命交修的羲和灵光,此刻如同被装入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容器,静静地悬浮在铜镜内部的“镜海”之中,与她保持着清晰的联系,却不再随她的意念直接流转于外。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水母般的质感,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这正是她最本源的灵魂形态,一道纯粹的“影”。周身原本璀璨的清辉光晕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极其淡薄、几乎与镜渊黑暗融为一体的灰色微光,那是无面留下的“匿光符”在起作用。
一种极度的虚弱感与不安感瞬间袭来。失去了力量的庇护,她仿佛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原,镜渊那无孔不入的冰冷、死寂与侵蚀意志,如同潮水般涌向她的魂体。不再是能量层面的冲击,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本身,试图冻结她的思维,瓦解她的存在概念。她紧紧守住识海中那一点不灭的清明,那是她历经磨难锤炼出的意志核心,也是与铜镜内封存力量的唯一桥梁。她反复默念无面的提醒:“我是影,与黑暗同源……”将自身的存在感不断降低,再降低。
她向前迈出一步,魂体轻飘飘地投入那缓缓旋转的、如同瞳孔般的黑暗漩涡之中。
没有坠落感,没有方向感,甚至没有时间感。只有无尽的、粘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挤压着,渗透着。各种混乱、扭曲、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海底的暗流,不断冲刷着她的魂体。她看到了无数迷失于此的生灵最后的疯狂与绝望,感受到了镜灵本身那庞大而混沌的痛苦与愤怒。这些信息洪流足以在瞬间冲垮任何未经足够锤炼的灵魂。
林溪紧守心台,将自身化作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随波逐流,不抵抗,不排斥,只是默默地观察,感受。她魂体外表那层灰色微光忠实地履行着职责,将她的“异质”感降到最低,使得她如同滴入墨汁中的另一滴墨,逐渐被这片黑暗的“海洋”所接纳。
下行,持续的下行。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周围的黑暗浓度达到了极致,甚至开始吞噬“黑暗”本身的概念。在这里,连“存在”与“虚无”的界限都变得模糊。林溪全靠与铜镜之间那丝牢不可破的联系,才能确认自身尚未被彻底同化、湮灭。
终于,在绝对的黑暗深处,出现了一点光。
那并非照亮四周的光明,而是一团极其凝练、呈现出乳白色、只有拳头大小的纯净光晕。它被无数条由最精纯的黑暗与混乱能量凝聚而成的、如同实质触手般的锁链紧紧缠绕、束缚着,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那些黑暗锁链不断蠕动着,试图侵蚀、污染那团白光,但白光虽然被压制,却始终保持着自身的纯净与稳定,散发出一种亘古不变的“定”之力,勉强维系着这片终极黑暗领域不至于彻底崩坏、吞噬一切。这正是第四缕羲和灵光,也是最核心、最强大的一缕!
然而,就在这团灵光的下方,林溪“看”到了令她灵魂震颤的景象——那并非实体,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扭曲面孔、破碎镜片、疯狂意念构成的、不断翻滚蠕动的聚合体。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却散发着一股足以让万物归墟的恐怖吸力与混乱意志。这就是镜灵的本体,或者说,是虚渊镜灵陷入疯狂与痛苦的那一部分显化!它似乎在沉睡,但那沉睡极不安稳,每一次无意识的翻滚,都引得整个镜渊微微震颤,那些束缚灵光的黑暗锁链也随之收紧。
林溪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镜灵对那团灵光充满了极致的憎恶与依赖的矛盾情绪。憎恶其“定”之力量对自身的束缚与净化,依赖其维持自身不至于在疯狂中彻底解体。而她自己,即便此刻处于“匿光”状态,魂体深处那与灵光同源的本质,以及曾经承载过三缕灵光的“印记”,依旧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微弱,却足以引起这敏感存在的警觉。
她必须万分小心!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任何一点对力量的渴望,都可能惊醒这头沉睡的凶兽!
她控制着魂体,如同微风中的柳絮,缓缓地向那被束缚的灵光飘去。越是靠近,那股源自镜灵本体的庞大压迫感就越发恐怖,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这缕脆弱的魂体之上。那些黑暗锁链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蠕动的速度加快了几分,散发出警告的意味。
不能直接触碰!林溪瞬间做出了判断。强行接触,不仅可能立刻惊醒镜灵,那灵光本身爆发的力量与黑暗锁链的冲突,也足以将她这毫无防护的魂体彻底撕碎。
该怎么办?无面只教了她如何潜入,并未告知如何取走灵光。
她悬浮在距离灵光数丈远的虚空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回忆起与之前三缕灵光融合时的感觉,那是一种共鸣,一种认同,一种源自本源的吸引。或许,她不需要“取走”,而是需要“唤醒”与“引导”?
她尝试着,将自身魂体中最纯粹的那一点意念——那源自羲和传承的、对“定”与“守护”的渴望与理解,化作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无形的波动,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含羞草般,探向那团被束缚的灵光。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灵光依旧在黑暗锁链的缠绕下静静旋转,抵抗着侵蚀。
林溪没有气馁,持续地、耐心地传递着那份同源的意念。她向它传递峡谷洞窟中的宁静,传递碎影回廊中的悲壮,传递万象枢机室的守护决心……她将自己一路走来的感悟与坚持,毫无保留地展现给这缕最古老的灵光。
终于,那团灵光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轻轻脉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万古的心脏,跳动了第一次。
就是这微弱的脉动,让林溪魂体剧震!她感觉到了一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疲惫、坚守与……一丝微弱的期盼!
紧接着,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灵光并未直接挣脱锁链,而是分出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林溪此刻魂体状态完全一致的、近乎透明的光丝,如同触须般,悄然穿透了黑暗锁链的缝隙,轻柔地缠绕上了林溪的魂体。
没有能量的灌注,没有信息的冲击。只有一段极其凝练、直达本源的“法则真解”,如同种子般,植入了她的灵魂核心。那是关于“定”之法则最本质的阐述,是关于如何平衡光与暗、秩序与混乱、真实与虚妄的至高奥秘的一部分。这并非力量,而是使用力量的“钥匙”,是理解万物运行的“公式”!
与此同时,林溪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第四缕灵光建立了比前三次更加深刻、更加本质的联系。它依然被束缚在那里,维持着镜渊脆弱的平衡,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它的认可与传承。当她需要时,当她有能力真正面对并安抚镜灵的疯狂时,这缕灵光将会回应她的召唤。
目的达到了!而且是以一种远超预期的、更加安全的方式!
然而,就在那灵光脉动、传递真解的瞬间,下方那庞大恐怖的镜灵聚合体,似乎被这极其细微的、却触及本源的波动所惊扰,猛地翻滚了一下!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意念如同风暴般扫过整个渊底!那些黑暗锁链疯狂舞动,收紧!
“嗡——!”
林溪魂体如遭重击,那层匿光符的灰光剧烈闪烁,几乎溃散!她与铜镜的联系也一阵波动!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
必须立刻离开!
她毫不犹豫,魂体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影,沿着来时的“感觉”,向上疾遁!身后,那镜灵的愤怒与混乱如同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整个镜渊都在这股力量下震荡、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