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春光愈发浓烈,距离天寿山祭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周景兰心知,必须在出行前,将最后一环布置妥当。
这日,她特意邀刘丽嫔至御花园赏玩新开的芍药。
行至僻静处,周景兰状似无意地提起:
“丽嫔妹妹,听闻天寿山行宫依山傍水,景致天然,想必飞禽走兽也不少。妹妹那几只爱宠,尤其是那只灵巧的狮子猫,整日拘在宫里怕是闷坏了,何不趁此机会带它们去山野间舒展舒展?”
刘丽嫔正把玩着一朵嫣红的芍药,闻言挑眉,娇笑道:
“周妹妹倒是提醒我了。我那雪团儿确实活泼,带去山里撒撒欢也好。只是……”
她眼波流转,带着试探,“妹妹怎的突然关心起我的猫儿了?”
周景兰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不过是觉得姐姐与爱宠形影不离,若将它们独自留在宫中,妹妹难免挂念,游玩也难尽兴。更何况,”
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示,
“山野之地,人多眼杂,有些小动静,由不懂事的猫儿引起,总好过由人引起,妹妹说是不是?”
刘丽嫔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深深看了周景兰一眼,红唇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姐姐思虑周全。妹妹明白了,带上雪团儿,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呢。”
说服了刘丽嫔,周景兰便开始着手最关键的一步。
她早已通过唐云燕,设法从杭泰玲近身伺候的、已被暗中笼络的宫女手中,取得了少许杭泰玲平日惯用的、带有独特兰芷香气的香粉。
夜深人静,长安宫密室之内。
周景兰取出一小盒特制的香饵,其基底与杭泰玲所用香粉气味极其相似,但在其中,她掺入了极少量研磨成细末的猫薄荷与一种西域传来的、能轻微刺激猫科动物神经的灵香草。
她将这点香饵小心地涂抹在一块柔软的绒布上。
接下来的几日,她借故频繁前往刘丽嫔处,每次都会带上这块绒布,趁人不备,用这特殊的气味逗引、安抚那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雪团儿,并辅以肉干奖励。
反复几次后,那猫儿一闻到这特殊的兰芷混合香气,便会显得格外兴奋亲昵,循味而来。
另一边,长安宫偏殿。
高善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禁足的日子度日如年。
她不甘心就此错过天寿山之行,更咽不下被周景兰设计陷害的恶气。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法子——绝食。
她连续两日水米不进,躺在床上哀哀哭泣,声称自己罪孽深重,无颜面对陛下与列祖列宗,唯愿以此残躯赎罪。
消息传到朱祁镇耳中,他起初并不在意,只觉高氏又在作妖。
但钱皇后心软,在一旁温言劝道:
“陛下,高妹妹纵然有错,如今也已受到惩戒。她毕竟曾救驾有功,若真在宫中出了什么事,恐怕外间会有非议,说陛下刻薄功臣。不如……就允了她这次,派人严加看管便是。”
朱祁镇被皇后说得有些松动,又想起高善清昔日救驾时的奋不顾身,心中那点旧情与权衡之下,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既然皇后替你求情,朕便准你同行!但给朕记住,此行乃是祭祀先祖,你若再敢生事,朕决不轻饶!”
高善清得知皇帝松口,立刻病体痊愈,心中窃喜,只觉自己扳回一城,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别人早已织就的罗网。
清明前夕,天寿山。
皇家仪仗抵达行宫。但见层峦叠翠,云雾缭绕,山花烂漫,溪流淙淙,与紫禁城的庄严威仪截然不同,别有一番清新野趣。久居深宫的妃嫔宗妇们无不心旷神怡,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朱祁镇身着常服,漫步于山间小径,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春景,连日来的朝务烦忧一扫而空,心情大悦,与身旁的钱皇后、周景兰等人指点山水,言笑晏晏。
“陛下您瞧,那边山谷里的绣球花,开得真好!”
魏德妃指着不远处惊叹道。
众人望去,果然见一片纯白的绣球花海,在青山绿树的映衬下,如同仙境遗落的云霞,美不胜收。
“果真奇景!”朱祁镇颔首笑道,“花匠精心培育,到底不及这天地生养的灵气逼人。”
妃嫔们纷纷附和,笑语盈盈。
周景兰安静地跟在朱祁镇身侧,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人群。
她看到刘丽嫔抱着那只雪白的狮子猫,正与几位妃嫔说笑,猫儿温顺地蜷在她怀里。
她也看到高善清刻意落在队伍后面,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四周,既有重获自由的兴奋,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而郕王朱祁钰与汪紫璇并肩而行,杭泰玲则由樊姑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她的手不时抚上高高隆起的腹部,眉宇间隐含着忧虑。
春风拂过,带来绣球花的淡淡香气和山野的清新。一派祥和之下,暗流已在悄然涌动。周景兰知道,她精心布置的戏台已经搭好,只等主角登场,敲响那惊心动魄的锣鼓。
祭祀结束,天寿山行宫的一处临水敞轩内,朱祁镇与朱祁钰对坐饮茶。
新沏的春茶氤氲着热气,兄弟二人间的气氛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与沉闷。
“皇祖母生前,最是喜欢这天寿山的清静。”
朱祁镇望着窗外苍翠的山色,语气有些感慨,
“去得……太突然了些。”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似惋惜,又似别的什么。
朱祁钰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
“是。皇祖母恩泽,臣弟……永世难忘。”
他避开了去世的具体话题,心中那份对祖母猝然离世的疑云与悲痛,从未消散。
就在这时,周景兰带着几位妃嫔笑语嫣然地走近敞轩。
她今日穿着一身与杭泰玲袄裙颜色相近的浅碧色宫装,发髻样式也刻意模仿了几分。
“陛下,王爷。”
周景兰盈盈一拜,目光扫过不远处那片如梦似幻的绣球花海,笑道:
“嫔妾等正要去赏玩那片绣球,花开得正好,层层叠叠,美不胜收。只是外围的花枝稍矮,难以窥见内里最繁盛之景,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