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演礼的巨大成功,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咸阳,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帝国四方传播。曲辕犁与筒车所带来的震撼,远超雪盐。雪盐关乎口腹之欲与国库收入,而新农具,则直接触及了帝国根基——农业生产的效率与潜力!
长公子扶苏的声望,一时间如日中天。“格物致知”这四个字,不再是被儒生鄙夷的奇技淫巧,而是带着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成为了街头巷尾、朝堂上下热议的焦点。以往那些非议的声音,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汹涌的民意面前,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天工苑门庭若市,前来请求合作、打探消息、甚至希望能送子弟入内学艺的各方人士络绎不绝。治粟内史和少府的官员们干劲十足,迅速着手制定新农具的推广章程,仿佛已经看到了帝国粮仓爆满、国力蒸蒸日上的景象。
然而,在这片喧嚣与赞誉之下,扶苏却保持着异常的清醒。
演礼结束当晚,他并未参加任何庆功宴请,而是独自回到天工苑的书房。窗外月色依旧,但他的心情却与演礼前夜的激昂截然不同。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轻声自语。演礼前夜的破坏行动虽然被挫败,但幕后黑手并未揪出。赵高那隐藏在谦卑面具下的怨毒,六国旧部如田襄之流的不甘,都不可能因为一次演礼的成功就烟消云散。他们只会更加忌惮,手段也会更加隐秘和狠毒。
“公子,今日演礼大获成功,为何您似乎……” 公输哲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看到扶苏凝重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
“公输先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扶苏接过汤碗,却没有喝,“我们今日站得越高,暗处射来的冷箭,就会越毒。演礼前的破坏未能得逞,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公输哲神色一凛:“公子的意思是……”
“加强天工苑戒备,尤其是核心匠师和关键图纸的安全。”扶苏沉声道,“另外,新农具的推广,务必与少府、治粟内史紧密配合,严格按照章程行事,每一步都要留下清晰记录,不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
“老夫明白!”公输哲郑重应下。
与此同时,咸阳宫深处。
嬴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黑冰台统领。他面前摊开着两份竹简,一份是今日演礼的详细报告,另一份,则是关于演礼前夜破坏行动的后续调查。
“线索,断了?”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黑冰台统领跪伏于地,额头见汗:“陛下恕罪!云阳那名潜逃的盐商,在边境被发现时已是一具尸体,是被人灭口。追查资金流向,几经周转,最终指向几个已被抄没的六国贵族府库,显然是有人故意嫁祸,难以追查到底。”
嬴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统领的心上。
“赵高。”嬴政忽然开口,叫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侍立在殿门外阴影中的赵高,浑身一颤,连忙小跑进来,匍匐在地:“奴婢在。”
“朕记得,云阳盐政事务,之前是由你举荐的一名郎官协理?”嬴政的语气平淡,却让赵高瞬间汗流浃背。
“是……是奴婢举荐不力,奴婢有罪!奴婢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敢……”赵高以头抢地,声音惶恐,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嬴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肺腑:“举荐不力,自有律法处置。朕让你协理宫禁,监察不法,为何对此等阴谋,竟无丝毫察觉?”
赵高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奴婢失职!奴婢该死!请陛下重重治罪!”
嬴政沉默了片刻,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让赵高恐惧。最终,他挥了挥手:“罢了。此事,黑冰台继续暗中查访。至于你……”他顿了顿,“罚俸一年,以观后效。若再有失察,两罪并罚。”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赵高如蒙大赦,磕头不止,背后却已被冷汗彻底浸湿。他知道,陛下心中已然起疑,只是暂时没有证据而已。这让他对扶苏的恨意,更加刻骨铭心。
“都退下吧。”嬴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当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时,他缓缓睁开眼,望着殿顶精美的藻井,目光深邃难测。
“扶苏……你展现的力量,确实让朕惊喜。但这份力量,也引来了更多的毒蛇。你若连这些毒蛇都清理不掉,又如何能驾驭这偌大的帝国……”
就在朝堂暗流汹涌之时,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突然降临。
三日后,扶苏依照惯例,前往少府衙门与王绾等人商议新农具推广细则。马车行至咸阳宫外相对僻静的永巷时,异变陡生!
两侧高墙之上,突然冒出数名黑衣劲装的弓弩手,淬毒的弩箭在阳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如同死神的凝视,瞬间锁定扶苏的马车!
“有刺客!保护公子!” 护卫首领厉声怒吼,拔剑格挡。
然而,弩箭来得太快,太急!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车舆内的扶苏!
“嗖嗖嗖——!”
数支弩箭穿透车厢壁板!千钧一发之际,扶苏凭借远超常人的警觉和两千年魂灵带来的对危险的直觉,猛地向侧后方翻滚!
“噗嗤!” 一支弩箭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另一支则深深钉入他刚才所坐的位置!
“公子!” 护卫们目眦欲裂,拼死抵挡后续箭矢,与从巷口冲出的数名持剑刺客战作一团!
场面瞬间大乱!永巷之内,刀光剑影,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扶苏手臂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得许多,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剑,背靠车厢,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战场。这些刺客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匪类!
就在一名刺客突破护卫防线,狞笑着持剑刺向扶苏面门的瞬间——
“逆贼敢尔!”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暴喝从巷口传来!只见一员猛将骑着高头大马,如同旋风般冲入战团,手中长戟一挥,便将那名刺客连人带剑扫飞出去,撞在墙上,骨断筋折!
来人身披玄甲,虎目含威,正是刚刚被嬴政召见完毕、正准备出宫的上将军——蒙恬!
蒙恬的出现,瞬间扭转了战局。他带来的亲兵加入战斗,那些刺客见势不妙,立刻发出撤退的唿哨,试图四散逃窜。
“一个不留!给本将全部拿下!”蒙恬怒发冲冠,长戟所指,杀气冲天!
大部分刺客被当场格杀或擒获,只有两三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翻越墙头,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宫苑建筑之中。
蒙恬跳下马,快步冲到扶苏面前,看到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袖,脸色大变:“公子!您受伤了?!”
扶苏按住伤口,摇了摇头,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皮外伤,无妨。蒙将军,多谢救命之恩!”
“臣护卫来迟,罪该万死!”蒙恬单膝跪地,满脸愧疚与后怕。若是长公子在他眼皮底下遇刺身亡,他百死莫赎!
很快,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整个咸阳宫,乃至朝野上下!
长公子扶苏,在宫禁之内,光天化日之下,遭遇精心策划的刺杀!
举世震惊!
嬴政闻讯,勃然大怒!当即将负责宫禁卫戍的郎中令、卫尉等一众官员召至章台殿,雷霆震怒之下,当场罢黜数人,下狱论罪!并严令黑冰台、廷尉府联手,限期破案,揪出幕后主使!
一时间,咸阳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扶苏被迅速护送回府,太医令亲自前来诊治,确认只是皮肉伤,箭上虽淬毒,但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且救治及时,已无大碍。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场刺杀,意义非同寻常。
它不是在荒郊野外,而是在宫禁之内!
它针对的,是刚刚立下大功、声望正隆的长公子!
这不仅仅是对扶苏个人的袭击,更是对帝国法度、对皇帝威严的赤裸挑衅!
躺在府中的卧榻上,扶苏看着被精心包扎的手臂,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冰寒刺骨的杀意。
“终于……图穷匕见了么?”
“也好,正好借此机会,看一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从现在起,才算是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而他,已别无选择,唯有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