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苑内,各项事务在扶苏的坐镇下,如同精密的器械般有序运转。蒙学堂第二批学员的招募告示已张贴出去,在关中民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海船模型的测试数据正在被详细记录分析;造纸坊产出的纸张质量日趋稳定;运往北疆的马具车队络绎不绝。
扶苏坐于案前,正审阅着公输哲提交的关于改进高炉以提高钢铁质量的构想。这时,王绾轻步走入,将一份来自黑冰台的密报呈上。
“公子,沛县方面有些新动向。”王绾的声音平静无波。
扶苏放下手中的构想图,接过密报,快速浏览。上面简略记载了泗水郡守整顿沛县码头,更换市吏,以及刘季运作其兄弟卢绾担任新设协理岗位的过程。
看到“刘季”这个名字,扶苏的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那是一种混杂着前世惨痛记忆的冰冷,以及今生居高临下审视的淡然。
“哦?这位刘亭长,倒是无孔不入。”扶苏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一个小小的码头协理,便能让他如此煞费苦心?”
王绾观察着扶苏的神色,谨慎地问道:“公子,此人看似活跃,实则不过一县之豪,是否……需要稍加留意,或予以限制?” 他知道扶苏似乎对此人有些不同寻常的关注。
扶苏却缓缓摇了摇头,嘴角甚至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更像是一种洞悉世情的嘲弄。
“不必。”他放下密报,重新拿起公输哲的构想图,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市井之雄,自有其生存之道。他如今所为,不过是钻营些微末权力,于大局无碍。若此时对他出手,反倒显得我们气量狭小,也与‘观察’之初衷不符。”
他看向王绾,目光清明:“我们的目光,要放在敖仓,放在少府,放在北疆,放在如何让这‘格物’之火燃得更旺。至于沛县之微澜,只需让下面的人继续看着,记录在案即可。只要他不越界,不行悖逆之事,便由他去吧。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留些这样的‘鲶鱼’在下面,未必全是坏事。”
扶苏这番话,既是战略上的定调,也是内心真实想法的流露。他对刘季的警惕从未放下,但重生至今,他的格局和视野早已超越了个人的恩怨情仇。他知道,真正的对手是旧制度的惯性、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是未知的时空变数。刘季,充其量只是历史惯性中的一个符号,一个需要被纳入掌控的变量,而非当下必须清除的目标。他有足够的自信,在自己规划的新时代蓝图中,刘季这类人物,将不再有兴风作浪的土壤。
王绾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躬身道:“臣明白了。”
与此同时,沛县码头。
卢绾穿上了那身略显宽大的低级吏员服饰,虽无品级,却也让他觉得脸上有光。他严格按照刘季的吩咐,并不张扬,只是勤快地记录着往来船只,协调着一些小纠纷,对码头上的力夫、小贩也还算客气。
刘季则偶尔会“恰好”路过码头,与卢绾“偶遇”,说上几句闲话,实则是在观察码头的运作,了解其中的门道。他暂时还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是享受着这种将触角伸入新领域的新奇感与掌控感。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步,已然落入了更高层次视野的监控之下。
而在彭城,身体逐渐恢复的韩信,接到了扶苏新的指令。
看着密信中“就地潜伏,组建情报网络”的命令,韩信苍白的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涌现出一股兴奋的红晕。这比让他直接回去更合他的心意!他渴望挑战,渴望在复杂的环境中证明自己的价值。
他仔细研究了彭城码头新的势力分布,贾市掾倒台后,几个小帮派正在争夺空出的利益。韩信看准了一个备受排挤、但为人还算讲义气的小船帮头目,决定从他身上打开缺口。他不再以力夫的身份出现,而是扮作一个略懂算学、前来投亲不遇的落魄士子,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帮那个头目理清了一笔糊涂账。
信任,开始在细微处建立。一张无形的网,在彭城的水面下,开始由韩信这只暗手,悄然编织。
章台殿内,嬴政的关注点依旧在更大的格局上。
他批准了少府关于加大雪盐生产的计划,审阅了蒙恬关于新马具装备后骑兵战术演训的报告,并对廷尉府呈送的、关于敖仓郡丞系统内数名官员停职审查的奏报,给予了默许。
整个帝国机器,在皇帝的意志和长公子掀起的风浪共同作用下,加速运转着,既有革新的活力,也有清除积弊的阵痛。扶苏稳坐天工苑,如同一个耐心的棋手,既布局着关系未来的“大龙”,也留意着棋盘边角可能滋生的细微变化。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是国力与制度的竞争,个人的野心在煌煌大势面前,终将显得渺小。而他,正亲手参与塑造这股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