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案以数颗人头落地、一批官吏落马而告终,其带来的冲击波在帝国肌体内持续扩散,各方势力反应各异,心思浮动。
丞相府内,李斯屏退左右,独自立于窗前。
窗外庭树叶落,更添几分萧瑟。罚俸一年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但皇帝在那份“自陈疏”上朱笔批阅的“惕厉自省”四字,却如同四根冰冷的针,刺在他心头。他深知,陛下此次是借题发挥,既敲打了自己,也顺势清理了少府内部非他嫡系的势力,更抬举了扶苏。
“扶苏……天工苑……萧何……”李斯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名字,眼神复杂。他意识到,这位长公子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易用“仁德”或“奇技”来定义的年轻人,其羽翼渐丰,手段更是兼具堂皇阳谋与精准狠辣。自己若再固守以往的策略,恐将步步被动。
“看来,是时候重新审视这位长公子,以及他所谓的‘格物’之道了。”李斯心中暗忖,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促使他开始思索新的应对之策,是继续对抗,还是……有限度的合作?
而深宫之中的赵高,听闻涉案之人尽数伏法,少府内部被清洗,心中更是惊惧交加。
他虽未直接牵扯进漕运案,但那条利益链中不乏与他有暗中往来、互为奥援之人。此番被连根拔起,等于断了他一条重要的财路和外部臂助。更让他恐惧的是,扶苏展现出的能量和皇帝毫无保留的支持。
“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刀!”赵高在密室中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感觉自己如同被逼到墙角的困兽,扶苏的崛起速度远超他的预料。“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给他找点真正的麻烦,不能让他这般顺风顺水!”他将目光投向了北疆,投向了那些因新法利益受损的旧贵族,一个更阴险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与此相反,右丞相冯去疾府上,气氛则相对平和。
冯去疾与长子冯劫对坐品茗。
“父亲,漕运案尘埃落定,长公子此番可谓大获全胜。”冯劫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冯去疾缓缓颔首:“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铲除积弊,畅通漕运,于国确是大功一件。更难得的是,他懂得适可而止,未借此扩大打击,牵连过广。”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我冯氏,或许该考虑与这位长公子,建立更……顺畅的往来关系了。” 这道案让他看清了扶苏不仅有奇思妙想,更有处理复杂政务、平衡朝局的能力,其继承人的地位,已愈发稳固。
隐藏在暗处的六国旧部,则是另一番景象。
田襄等人再次密会,气氛却带着几分诡异的兴奋。
“暴秦自毁长城,真是大快人心!”一名旧楚遗族抚掌低笑,“那嬴政重用酷吏,如今酷吏反噬其子,妙极!”
田襄相对冷静,但眼中也闪烁着光芒:“此案虽未动摇暴秦根基,却使其官僚体系内耗,君臣之间、派系之间,猜忌必生。这对我们而言,是天赐良机!传令下去,各地人手加紧活动,散播嬴政刻薄寡恩、扶苏排除异己的言论,更要渲染那些被夷三族者的惨状,激化民间对秦法严苛的不满!”
而真正的底层百姓,对此事的感受则更为直接和朴素。
咸阳街头巷尾,酒肆茶棚,人们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那些喝兵血、卡咱们商路的漕运贪官,被长公子一锅端了!”
“真是老天开眼!以后咱们的货走漕运,是不是能少被盘剥些了?”
“长公子真是为民做主啊!还有那雪盐,如今又便宜了些,味道还好!”
“可不是嘛,还有那新式的犁,听说用起来可省力了……”
民间的口碑,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正义得以伸张的感受中,悄然汇聚,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扶苏声望的根基。
就在这纷扰的余波中,扶苏开始着手安置此番立功的两位关键人才。
天工苑密室内,扶苏首先召见了已返回咸阳的韩信。
此时的韩信,经历彭城生死历练,气质愈发沉凝,眼神锐利如鹰。
“韩信,彭城之事,你做得很好。胆大心细,坚韧果决,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扶苏开门见山,给予肯定。
韩信单膝跪地,抱拳道:“信,幸不辱命!”
扶苏亲手扶起他:“你之才,在于军阵,在于机变。如今北疆正与匈奴对峙,新式马具已装备军中,正需熟悉其性能、善用其优势的将领。我欲举荐你入北军,在蒙恬将军麾下效力,从一军侯做起,你可愿意?”
将军侯!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军职,掌数百人,对于毫无背景的韩信而言,简直是鲤鱼跃龙门!他强压下心中激动,肃然道:“信,愿往!必以军功报效公子知遇之恩!”
“好!”扶苏点头,“记住,战场非比市井,需令行禁止,亦需临机决断。我看重的,是你运筹帷幄之能,望你善加磨砺,勿负我才。”
“诺!”
随后,扶苏又召见了萧何。
与韩信的锐气不同,萧何依旧是一副沉稳干练的模样。
“萧先生,漕运案能破,你当居首功。”扶苏语气诚挚,“于账海之中觅得真章,非大才不能为。”
萧何躬身谦谢:“公子谬赞,此乃何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扶苏满意于他的谦逊,道:“治粟内史经历此番整顿,正是用人之际。我意,擢升你为治粟内史丞,协理全国钱谷、户籍、漕运等事宜,专注财税度支之策。你于地方多年,熟知民情弊病,望你能将所见所思,化为富国强民之良策。”
治粟内史丞!这可是仅次于治粟内史(九卿之一)的副职,实权在握,真正进入了帝国的权力核心圈!萧何心中亦是波澜涌动,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深深一揖:“何,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公子与国家!”
“我相信你。”扶苏颔首,“未来诸多新政,尤以财税为基,望你与王绾同心协力,为我梳理好这帝国的钱袋子。”
将萧何与韩信,一个安置在掌管国家钱粮的核心部门,一个送往建功立业的北疆前线,扶苏的用人安排,可谓人尽其才,各得其所。他也借此,将自己的触角,更深地植入了帝国的军政体系之中。
处理完这些事宜,扶苏独自登上天工苑的高楼,远眺咸阳宫方向。漕运案虽了,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李斯的隐忍,赵高的怨毒,旧贵族的反弹,六国遗族的蠢蠢欲动,都预示着前方的道路绝不会平坦。
“来吧,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他轻声自语,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如既往的坚定与冷静,“我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