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学者的加入,确实为天工苑的火器研发带来了新的气象。在禽滑厘等人的系统研究和反复试验下,火药的配比被进一步优化,燃烧更充分,爆燃的稳定性有所提升。针对“火铳”的炸膛问题,他们不再仅仅依赖加厚管壁,而是开始从结构上寻求突破。
经过数十次失败的尝试和一次险些造成伤亡的炸膛事故后,一个结合了墨家机关术与公输家锻造工艺的新型铳管设计被提了出来。这种铳管依旧采用钻膛法制作,但在尾部增加了一个以精钢机括闭锁的“后膛栓”。
首次后膛装填试验在一个戒备格外森严的场地进行。扶苏亲自到场观摩。
工匠小心翼翼地将预先用油纸包裹好的定量火药和一枚铁丸从铳管后方塞入,合上后膛栓,旋紧机括。整个过程比从前从管口用木杵筑实快了近一倍。
“准备试射!”公输哲高喊,声音带着紧张。
手持火铳的壮硕工匠深吸一口气,瞄准了五十步外的包铁木靶。他点燃了引信。
“轰!”
一声比以往更沉闷的巨响,铳口喷出火焰和浓烟,后膛栓纹丝不动。远处的木靶应声碎裂,木屑纷飞。
“成功了!”场边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后膛闭锁结构经受住了考验!
然而,没等众人高兴太久,负责检查的工匠就发出了警告:“铳管过热!无法连续射击!”
紧接着,更严重的问题暴露出来。在后续的装填测试中,由于发射后铳管内残留的火药渣滓和高温,第二次装填变得异常困难且危险,后膛栓甚至因受热膨胀而一度无法打开。
“材料的困境,依旧是无解之局。”禽滑厘抹去脸上的烟灰,对扶苏无奈道,“殿下,后膛设计虽妙,可加快装填,但现有材质,无论是青铜还是我们找到的‘铁英沙’炼出的生铁,都无法承受连续射击的高温与积垢。发射三到四次已是极限,且清理极其费时,于实战意义大打折扣。”
扶苏看着那根再次需要长时间冷却和清理的铳管,心中了然。技术的进步并非一蹴而就,材料的限制是横亘在面前的现实大山。他平静地点头:“无妨。能想到后膛装填,已是巨大突破。继续试验,记录数据,摸索清理方法和冷却手段。材料的难题,我们再想办法。”
他知道,或许需要找到更高品质的铁矿,或者研发出全新的炼钢法,但这都需要时间和机遇。
就在天工苑为火器瓶颈困扰时,咸阳宫内的气氛也因北疆最新的军报而凝重起来。
蒙恬的紧急奏报证实了黑夫小队的情报:冒顿确实在狼居胥山以北大规模集结部落,兵力远超此前骚扰的规模,意图不明,但威胁巨大。朝堂之上,要求大规模增兵,与匈奴决一死战的声音再次高涨。
扶苏力排众议,坚持既定策略。他下令蒙恬,依托长城防线,坚壁清野,以“快速反应骑队”继续袭扰、迟滞匈奴集结速度,并严令黑夫小队,不惜代价,查明匈奴真实意图与那个“山中老人”的底细。
退朝后,玄癸带来了各方势力的最新动向。
“沛县刘季,近日与丰邑一带的乡绅往来密切,似在借助任敖的狱掾身份,调解了几起地方上的田土纠纷,声望更涨。其妻吕氏兄长吕泽,暗中招揽了一些流民和亡命之徒,以护庄为名,组建了一支约百人的私人武装。”
扶苏眼神微凝。刘季的触手,开始伸向武力和基层治理了。
“吴中项梁,对新郡守的架空已近乎公开。郡守府政令不出吴县,项梁通过控制的乡绅和游侠网络,实际把持了会稽郡大部分地区的赋税征收和治安管理。项羽麾下武装已超过六百人,装备精良,演练频繁,其个人武力,据观察,恐已臻化境,能开五石强弓,百步穿杨。”
项氏叔侄,已成割据之势。
“张良方面,旧齐矿工骚乱已被官府强行镇压,但矿主与矿工之间的矛盾并未解决,隐患仍在。发现张良的联络人出现在旧燕之地,与一些对朝廷盐铁专卖政策不满的豪商接触。其似乎改变了策略,从煽动民变转向联合地方经济势力,进行长期对抗。”
“此外,”玄癸声音压低,“黑冰台在追查‘山中老人’与旧赵遗技时,在邯郸故地发现了一些线索,指向一个早已销声匿迹的旧赵宗室分支,可能与张良有所关联,但目前尚无确凿证据。”
线索再次指向张良!扶苏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在冒顿身边出谋划策的“山中老人”,即便不是张良本人,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此人竟能将手伸到塞外,联合胡虏,其威胁程度已升至最高。
内有权贵隐忧,外有匈奴大军压境,内有刘项积蓄实力,张良阴谋串联。帝国仿佛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北疆,可能就是点燃引信的地方。
扶苏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天工苑的火器远水难解近渴,锐士营尚未完全成型,国库依旧空虚…他能依赖的,是蒙恬的三十万边军,是韩信、黑夫这样的新生代将领,是他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以及…尽快稳定内部,凝聚国力的决心。
“传令萧何,”扶苏对玄癸道,“商税试点区域,追缴税款和兴修水利的进度,我要每日一报!告诉他,北疆的将士在流血,朝廷必须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诺!”
风雨欲来,帝国的航船正驶向一片未知而汹涌的海域。扶苏站在船头,能做的,唯有握紧舵轮,指引方向,迎接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