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南,一处原本隶属于少府、用于储存药材的宽敞官署,如今被修缮一新,门前悬挂起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五个古朴而有力的大字——大秦医学院。这并非简单的名称变更,而是帝国医疗体系一次前所未有的整合与革新。
挂牌之日,虽未大肆宣扬,但闻讯而来的太医令属官、被征召的各地名医、以及部分对医道感兴趣的墨家学者,将正堂挤得满满当当。扶苏亲临现场,他没有穿着繁复的朝服,而是一身简洁的深衣,以示对实用学问的尊重。
“今日,大秦医学院立于此地,非为增一官署,乃为聚天下医道之智,究人体疾病之理,以求活人济世之道!”扶苏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医者,人命所系,不可不察,不可不精。以往医家之术,或秘传于师徒,或散落于民间,良莠不齐,难成体系。自今日始,本院将系统整理古今医典,去芜存菁,编撰《大秦药典》、《医方集要》;将设内、外、妇、儿、伤、疫诸科,分门别类,深研其理;将开堂授课,选拔聪慧子弟,传之以医道,授之以仁心,使我大秦医者,后继有人,医术日进!”
他特别强调:“医道,亦是格物致知!需观其症状,究其本源,记录其变化,验证其药效!不可再固守‘医者意也’之虚言,当以实证为基,以疗效为凭!”
随后,他宣布了医学院的初步架构:由太医令掌院,负责行政与皇家医疗;设数位医术精湛、德高望重的医学博士,主持各科研修与教学;征召的各地名医与墨家学者,皆为医师,参与研究、诊疗与典籍整理。此外,扶苏还力排众议,在医学院旁开设了一座附属医馆,对外接诊,一来服务咸阳百姓,二来为医学院提供最直接的病例与实践场所。
“凡入院求医者,无论贵贱,皆需记录其籍贯、年龄、症状、用药、转归,建立‘病历’!此乃积累经验、验证医术之不二法门!”这道命令,首次将系统性的病例记录引入了帝国的医疗实践。
起初,一些老派的太医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有失体统,但扶苏态度坚决。很快,附属医馆便因几位名医坐镇且收费低廉而门庭若市。大量的病例数据开始汇集,为后续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素材。
与此同时,对嬴政的调理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太医令与几位新任的医学博士、精通经络之学的墨家医者组成了一个专门的诊疗小组。他们彻底摒弃了以往那些药性猛烈、追求“立竿见影”的丹方,转而采用扶苏所强调的“调理”理念。
每日,他们会为嬴政请脉,详细记录其脉象、舌苔、咳嗽频率与痰液性状。用药也极为谨慎,多以润肺化痰、益气固本的温和汤剂为主,如贝母、杏仁、沙参、黄芪等,并根据其每日的精神状态和反应细微调整剂量。
除了汤药,墨家医者还引入了艾灸与导引之术。选择肺经、脾经等重要穴位进行艾灸,以温通经脉,扶助正气;并教导嬴政一些简单的呼吸吐纳和肢体伸展动作,旨在调和气血,增强自身机能。
这个过程缓慢而细致,远不如方士的金丹那般“神奇”。起初,嬴政颇有些不耐,尤其是在咳疾发作、痛苦难当时,甚至会质疑这些“温和”手段的效用。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化悄然发生。虽然咳疾未能根除,但发作时的剧烈程度有所减轻,持续的时间也在缩短。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感觉出现的频率减少了。夜间也能睡得稍微安稳一些,不再像以往那样频繁被咳醒。他的精神状态虽然依旧萎靡,但那种被病痛彻底压垮的绝望感,似乎淡化了一点点。
这一日,诊疗小组例行诊视后,嬴政靠在榻上,微微喘息着,对侍立在旁的扶苏说道:“近日…咳得…似是轻了些许…夜间,也能合眼几个时辰了…”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语气中,却少了几分以往的躁郁,多了一丝…平静,甚至是微不可查的认可。
扶苏心中一动,躬身道:“此乃太医令与诸位医者精心调理之功。医道如同治国,欲速则不达,润物细无声。固本培元,调和阴阳,方是正理。”
嬴政闭目养神,未再言语,但那微微颔首的动作,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或许依旧渴望奇迹,但至少,他开始相信这条建立在观察、记录、验证基础上的,看似笨拙却扎实可靠的医道,是真实有效的。
大秦医学院的成立与嬴政病情的初步稳定,如同在帝国暮气沉沉的躯体中,注入了一股源自“格物致知”理念的新鲜血液。它不仅仅关乎皇帝的健康,更象征着一种尊重生命、追求实证的理性精神,开始在这个古老的帝国扎根。
这为扶苏推行其他新政,提供了又一个有力的佐证——他所选择的道路,或许缓慢,却步步坚实,指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