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沈淮之呼吸渐稳,烧也退了大半,林怀音稍稍放下心来。
火堆旁的枯枝已经所剩无几,为了能安然度过这个夜晚,她轻手轻脚抽回被沈淮之攥着的手,为他盖上被烤干的外袍,将匕首别在腰间,转身往密林深处去寻些柴火。
林间弥漫着松针与腐叶的清苦气息。
她刚弯腰拾起一把枯枝,忽听头顶枝桠轻响——一只喜鹊扑棱着翅膀落下,黑羽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紫蓝色的光泽。
正是之前在后院、清风苑、李大叔家见过的那只。
这次它腿上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味地歪着脑袋盯着她,眼神竟似有几分熟稔。
林怀音心头猛地一沉。先前只当是巧合,可这荒郊野岭的,它竟然也能寻来,这哪里是什么偶然?
可它又是凭什么找到自己的呢?
想了想,她自桥上落水后,便买了新衣服,之后财物被盗,身上几乎没什么旧物了,唯有头顶上这只木簪没离过身,难道问题就出在了这支木簪上?
林怀音下意识摸向头顶的木簪——那是原主留下的旧物,她戴了这么久,从未察觉异样。难道是这簪子上有追踪的记号?
她摘下来,凑在鼻间闻了闻,有股子似有若无的幽香。
或许问题就出在这个香味儿上。
然而,等她想到这些时,似乎已经晚了,身后忽然传来衣袂破风的声响。
两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入林间,手中长刀寒光凛凛,一前一后将林怀音夹在中间。
黑衣人蒙着黑面巾,只露一双冷硬的眼睛,声音像淬了冰:“三小姐,你躲在这里做甚?”
林怀音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她拔出腰间匕首,握在手中,神色紧张道:“你们是谁?”
黑衣人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三小姐,傻了不成,连我等都不认识了?”
“我应该认识你们吗?”
黑衣人脸色一沉:“霍青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多次无视主子的命令还装傻充愣,你若干不了,就随我等回去领罪!”
林怀音心头一跳,攥着匕首的指尖更加冰凉:“霍青青?你们在叫我吗?”
“废话,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黑衣人怒怼。
“为什么又叫我三小姐?我是谁?是哪家的三小姐?”林怀音说话间,一脸茫然。
黑衣人冷笑:“什么意思?莫不是看上了侯府世子,通房当上瘾了,已经乐不思蜀,全然忘了家族荣辱和身为天启细作的使命?”
林怀音暗暗心惊,原主果然是个细作,还是敌对国天启的人。
他们口中的“主子”是谁?她所谓的“使命”又是什么?
林怀音内心无比紧张,连忙解释道:“我在侯府受了重伤,被打得奄奄一息,醒来后,忘了很多事情,包括我是谁,来自哪里,来做什么,全都忘了。”
黑衣人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连你爹娘兄长都不记得了?”
林怀音点头:“是啊,都忘了。”
林怀音身后的黑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难怪呢。”
可为首的黑衣人却不大相信,他又问道:“你当真忘了所有?”
“我若有一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黑衣人声音冷冽道:“那你可记得来天兆的使命?”
林怀音茫然摇头:“不记得了。”
两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主意。
林怀音身后之人道:“怎么办?”
很明显,是在问另一名同伴。
为首之人道:“怎么办?回去向主子汇报呗。”
“那人是带回去还是……”
为首之人道:“霍青青,你听着,你此番来天兆,为的就是找出天兆潜伏在天启的细作名单。”
什么?谍战的意思吗?原来天兆在天启也安排了细作。
“还有呢?就这个?”
黑衣人道:“主子当然也有备选方案,这件事若是完成起来有困难,就取了沈家兄弟的性命,以换取你霍家三百零六口人命!”
林怀音大吃一惊:什么?让她杀了沈修炎和沈淮之?
见她满脸震惊,为首黑衣人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划算的,仅仅两个人就可换王府上下三百零六口人命,怎么算都不吃亏。”
林怀音追问道:“我若全都做不到呢?”
黑衣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做不到,就等着为王府三百零六口人命收尸吧。”
见林怀音波澜不惊,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道:“那些家丁仆妇你或许不会在意,可你娘亲和兄长的性命你也不放心上了?”
林怀音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心底泛起一抹恐慌和惶恐。
一种不属于她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让她心慌气短,心悸不已。
“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为首黑衣人道:“这个我二人可做不了主。”
林怀音想的只是缓兵之计,她忙道:“你们可以向主子请示啊。”
无论是沈淮之还是沈修炎,她都不可能去伤害他们,可若完全不理会原主的家人,似乎又说不过去,所以林怀音只能采取“拖”字诀。
能拖一时是一时,能拖一世是万幸!
她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原主的因果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她越是想逃离,越觉窒息。
黑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伎俩,鼻间轻哼一声:“你若不怕你的娘亲和兄长在狱中受罪,你就尽可拖下去……”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听说你娘在狱中患了严重咳疾,每天夜里咳得周围的狱友都睡不好,大家都纷纷谴责她呢。”
林怀音听后只觉胸口闷痛,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身穿锦缎华服的贵妇人,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她的腿上,吃着她亲手剥的葡萄。
妇人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语气宠溺道:“看这小脸脏的,这下摔疼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着爬树了……”
那画面如此温馨,让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意,接着就是酸涩和钝痛,一滴清泪不知何时已滑落唇边。
另一人补充道,“听说已经多次咳出血了,照这趋势恐怕是活不长了。”
为首黑衣人道,“不是我们危言耸听,有些事情即便别人能等,你娘恐怕也等不了了。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他对另一人递了个眼色,两人如来身形鬼魅,迅速隐入密林。
林怀音瘫坐在地,看着那只仍在枝桠上停留的喜鹊,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抬头望向天空,夕阳的光穿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却暖不了她半分——前有亲人的性命握在他人之手,后有沈淮之待醒,她被困在这两难的境地,只觉呼吸都沉重了。